去年金馬影展「音樂啟示錄」單元中,有部叫做《追尋音樂的靈光》的印度音樂電影,劇情講述一位熱愛印度古典音樂「拉格」(Raga)的青年薩拉,從小在父親耳濡目染之下,泰半人生投入於對音樂的學習與保存。而他保存音樂的方式即是學會演繹「拉格」,透過自身如信仰般的虔誠態度,窮盡一生地尋求音樂給予他的感召。
《追尋音樂的靈光》是曾獲得威尼斯影展地平線單元最佳影片《等待判決的日子》,印度導演查譚雅‧塔姆哈尼(Chaitanya Tamhane)執導的第二部長片。電影的核心命題為貧窮與匱乏等普世議題,展現了透過對師尊與音樂的追尋,絕望的人仍能找到一條指引人生的道路。而無論是「拉格」,還是烏爾都語詩歌「加扎勒」(ghazal),這些來自南亞次大陸的流行音樂文化體裁,對於總是面向西方或東北亞的閱聽眾而言,幾乎是前所未聞。
而隨著疫情的到來,各國除了疲於應付疫情造成的種種影響,經濟的大幅下滑、失業率攀升與最嚴重的通貨膨脹率,不分歐亞地侵蝕著我們的生活。然而在西、南亞,這些問題恐怕被長年的戰亂與派系、種族鬥爭給埋沒,情況恐怕比電影還要真實,且更加殘酷。
巴基斯坦女性唱作人阿魯吉‧阿夫塔伯(Arooj Aftab)的音樂就降生在這一塊土地上;無論她使用的是東方或西方的樂器,吟唱著是加扎勒還是爵士、雷鬼音樂。在阿夫塔伯宏觀而悲憫的音樂關懷下;這種全球化(疫情)的現象,得以令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重新認識這個世界,而音樂是療癒與慰藉的最佳途徑,即使我們不識阿夫塔伯的語言。
西方媒體常以巴基斯坦「伊斯蘭蘇非主義」宗教音樂女王阿比達.帕維(Abida Parveen)來與阿夫塔伯比較,阿夫塔伯在接受訪問時也不諱言深受帕維的影響。她在新專輯《禿鷲王子》(Vulture Prince)裡,除了大量引用「加扎勒」這種烏爾都語詩歌體之外,也試圖以波斯詩人米爾扎‧加利布(Mirza Ghalib)、蘇非神祕主義詩人魯米(Molavi Rumi)的作品,融合西方的音樂體裁,重新詮釋新世代的意義與表象,也因此被譽為是「新蘇非派」。
19 歲離開故鄉巴基斯坦後,阿夫塔伯幾乎不曾回家;她在伯克利音樂學院完成學業後,搬到了紐約布魯克林。2015 年發行個人首張專輯《Bird Under Water》成績不斐,除了自創歌曲令她名列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所評 20 世紀 200 首最偉大女性歌曲之林,也同時受到了《The Wire》、《Songlines Magazine》等樂評媒體的一致認同;2018 年第二張專輯《Siren Islands》同樣獲得《紐約時報》25 首年度最佳古典歌曲的肯定。正當阿夫塔伯在籌備第三張專輯之際,疫情肆虐全球,巴基斯坦伊姆‧汗政權倒台的危機浮現;而更令她深受打擊的是弟弟意外驟逝。《禿鷲王子》於是成為了一部籠罩在仇恨與疾病浪潮下的作品。
從《Bird Under Water》的質樸到《Siren Islands》的虛無主義,阿夫塔伯的音樂正不斷成長與進化。不忌諱流於派系與小眾,遊走於音樂、文化的邊緣,幾乎是我們認識這位巴基斯坦女性唱作人的印象。來到了 2021 年的第三張專輯《禿鷲王子》,從甫開場的瑪希亞民歌〈Baghon Main〉,即刻感受到一股濃郁的近東世界、民俗音樂氣息。而專輯名稱則源於帕西人的天葬習俗,一來是阿夫塔伯對於親人的懷緬,同時也是對遠古傳統的記敘與傳承。
《禿鷲王子》泰半使用了西洋樂器如吉他、提琴作為伴奏,卻不影響我們在聆聽阿夫塔伯吟唱「加扎勒」的興致。〈Diya Hai〉是阿夫塔伯寫給已故的弟弟馬赫(Maher)的歌曲。在家裡,她失去了一個弟弟;在外頭,一個已經陷入仇恨和衝突的世界正努力應對全球流行病。而這個外界,指的就是她的故鄉巴基斯坦。
移居紐約後的生活固然安穩,但阿夫塔伯卻從未放下「異鄉人」的身分。或許也正因為這個「外人」身分,在觀念與創作上,她能以更加超然與宏觀的角度去看待身旁發生的事物。《禿鷲王子》儘管是一張紀念家人的作品,卻同時流露出她對這個世界流行疾病肆虐的擔憂;以及暗喻殖民主義如何侵蝕巴基斯坦的宗教流動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