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逆轉金融化所造成的不平等?—— 讀《大逆轉》

《大逆轉:金融擴張如何推升不平等》
林庚厚、梅根.尼利
春山出版
NT$ 400
平裝 / 288 頁

金融的運作無所不在,無論你的職業為何、經濟條件為何、財務管理的策略為何,你幾乎不能聲稱自己與金融無涉。只要你有銀行帳戶,有貸款,有信用卡,甚至只要你有在工作領薪水,有進行金錢交易,都在整個金融體系裡面,並且遙遠連結起你以為毫不相干的巨大現象中。即便你無恆產、無工作,甚至身無分文,你都可能擔負著債務。換句話說,這是不會因為你歸零就能退出的遊戲,除非退出整個社會機制。

然而,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金融是有錢人、金字塔頂端的遊戲」,或「金融只對少數人有益」,這般的看法並非錯誤。實際上,這種規則上的不平等,以及資訊上的落差,正是金融體制擴張後,加速社會不平等的主要動力。

《大逆轉》的基本立論相當清晰。人類的金融活動歷史悠久,如第一章開篇所言,從蘇美到希臘、羅馬、中華帝國,就一直存在著,並推動著文明的進展與興衰。畢竟,即便當代的金融系統以及範圍,難以三言兩語描述,但簡而言之,「金融就是一種社會契約,在各方之間建立信任並調動經濟資源,以促進生產和消費。」

這個簡單的定義,其實相當重要。它清楚指出了本書主要描述的「大逆轉」的進程,告訴我們這項契約如何失控,信任瓦解,調動超過本身的資源,且讓經濟活動本質的生產與消費,也被吞噬在這場巨大的遊戲中。

閱讀此書,需要抓住作者們給出的方向:縱軸的歷史層面,是專注於分析金融是如何「金融化」的。橫軸的經濟地理層面,則是聚焦在美國的發展。畢竟,在美國體現的趨勢、發展與後果,亦是全球性的。

但首要的,還是認識到金融與金融化的差異。同書名的第一章〈大逆轉〉便定義了研究對象。既然金融本身是中性的、長久存在的,那麼本書聚焦的「金融化」,是指金融擴張的過程。金融業是如何在社會中榨取資源卻並未對經濟付出相對的貢獻,且削弱了資本與勞動的互賴關係(資本家的獲益持續投入在金融商品中),並最後金融亦「削弱了過去設計來共同承擔風險的社會組織。」

依照作者們的定義,金融化是「金融的角色廣泛逆轉,從支援性質的次要經濟活動變成駕馭經濟的主要定義。」需要注意的是,並沒有金融化最後導致角色逆轉的問題,金融化本身就是逆轉。

那麼,這個角色逆轉是怎麼產生,如何反客為主,從支援性的經濟活動變成經濟的主導?畢竟,我們對這現象並不陌生,尤其在 2008 年的次貸風暴之後,相關的分析並不少。怎麼解釋與梳理這成因、過程與結果,以及將關鍵的時間點(何時)點出、供觀察,是我們最為關注的。

這本書在研究範圍取捨上十分明晰,選擇關注美國,最大的優勢就是能夠回答,這影響著全世界的經濟,造成繁榮也衍伸出問題的「金融化」是在何時,又是如何產生的,必須回到美國的討論。

1980 年代之前,金融業平均占美國企業總盈利 15% 左右,而到了 2002 年上升到 43%。即使 2008 年的金融海嘯急速下跌,但接著的發展,恐怕才是我們更需要注意的——金融業迅速復甦,當中的代價,不莫是為了拯救經濟,不僅未能「去金融化」,反倒讓不平等加劇。金融海嘯十年來反倒更變本加厲的不平等發展,無非是整個研究最終要提醒我們的。排在結論前倒數第二章的〈危機過後〉正是在處理這個問題,讓整本書首尾相應的連接起我們的現在。

答案往往也在問題中,就像要期待在未來解決現在的困境,我們必須回到過去。

1980 年發生了什麼事呢?作者們梳理這問題,先從 1944 年的《布雷頓森林協定》以及我們今天熟知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所定調的「美金本位」開始。自此之後,即使偶有不同的事件以及消長情勢,大體上美元仍是美國最大宗的輸出品,也是美國在世界最受歡迎的「產品」。因此,維持美元的優勢,成為美國政經政策的主調。每一回的經濟成長危機,甚至應對國際情勢的戰略調整,都朝向同一個方向。美國遵行以下共識:「美國經濟的成長和穩定需要能夠吸引足夠的國際資本並發揮全球影響力的金融業。」

輸出美元幫助盟國重建、原油以美元計價鞏固其地位、美元與黃金脫鉤。如同與魔鬼的交易,在獲得力量同時,也讓原來的調整機制崩解。

大脈絡底下,〈關鍵的社會難題〉一章處理了金融崛起加速的不平等過程,並讓我們合理化不平等,而非思考當中的盲點;〈金融崛起〉接著討論金融業是如何設計一套金融商品,譬如廣發的信用卡,對金融發展大為有利卻吝於思考勞工、消費者的福祉;緊接著,〈美國企業的金融轉向〉則分析了美國的企業是如何將所得轉向金融業,且鞏固了股東在公司治理的核心地位。而這樣的轉向,犧牲的則是勞資之間的信任與協定;所以,接著兩章的〈背債的美國人〉與〈誰投資?誰致富?〉說明了這一切的後果,金融成長,相對的犧牲者的樣貌。

最後兩個章節,回到了我們的當代脈絡。我們可以注意到作者們的另一個苦心,再度地,如同一、兩百年來的社會科學總是想告訴我們的簡單道理:所有的不平等並非理所當然。我們必須要注意到真正的問題。

如此,才能在最後的最後,兩位作者從過去梳理到現在,談論了未來的體制改革可能。尤其如何將社會利益放在金融業的利益之上。這代表著,我們需要的是一種新的文化,如何強化企業的社會責任(且不會損害利益),重新定義企業更多的價值。

但最重要的,隨著這本書驚心動魄地描述一路以來,如此單方向的「不可逆」的過程。尤其在第七章解釋了美國並沒有善用金融海嘯的機會,重新建立起新的共榮機會後,兩位作者告訴我們,或許簡單的答案本身並不存在,我們需要的,是「必須發揮想像力去追尋這些解答」。

如此,才能跳出這無盡的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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