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就像是裹著絲絨手套的鐵拳」:真正的奧黛麗.赫本

逝世至今屆滿 27 年,她的身影仍活躍在無數影迷面前,她是渴望平凡的皇室公主、是天真外向的時尚名媛;精緻的美貌和飾演的角色讓她看似柔弱。但在熬過父親的拋棄,和納粹佔領下如履薄冰的童年後,她嬌弱佳人的形象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驚人力量、愛心和堅決

1961 年,赫本為《第凡內早餐》拍攝宣傳照。(GettyImages)

「非常機警,非常聰明,非常有天分,非常有野心,」1951 年,在看過一位名叫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的年輕合唱團女孩替《羅馬假期》試鏡的片段後,導演威廉.惠勒(William Wyler)這麼評論。她拿到了那個角色,贏得了奧斯卡獎盃,而接下來事的都寫進了歷史。數十年來,赫本始終以她優雅的美貌與風格受人喜愛。但不知怎麼地,惠勒口中那個「聰明、有天賦、有野心」的女人,卻從沒被寫進那些關於她不朽魅力的書中。如今,終於有一支新紀錄片《奧黛麗》(Audrey,暫譯),向我們展示了這名女子更為複雜的面向。

這支紀錄片由海倫娜.扣恩(Helena Coan)執導,收錄了赫本從未公開過的資料影像,以及對她親友的深入訪談。赫本的大兒子西恩.赫本.法拉(Sean Hepburn Ferrer)從他在義大利的家中以視訊受訪,他説,母親剛毅的一面常遭忽視。

「她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在好萊塢,每一件小事都必須要主動爭取,而她就是如此。但她扮演的是劇中天真無邪的少女,而確實,那也是她。我們沒有人只有一種面向。」

童年與戰爭

赫本於 1929 年在比利時出生,她是荷蘭貴族後裔艾拉.凡.辛斯特拉女爵(Baroness Ella van Heemstra)和英國人約瑟夫.魯斯坦(Joseph Ruston)之女。多數時候,魯斯坦在家庭生活中缺席,並終於在 1935 年永遠離開了這個家,搬回英格蘭。紀錄片中,赫本將她父親離開的那一刻形容為「我生命中第一個重擊。我父親的離開,讓我終生都沒有安全感。」赫本被送去英格蘭肯特郡讀寄宿學校時,魯斯坦也幾乎沒去看過她。

魯斯坦和凡.辛斯特拉都是納粹支持者,前者也是英國法西斯主義者奧斯瓦爾德.莫斯利(Oswald Mosley)的朋友。赫本會為他們的政治立場感到羞恥嗎?「她的感受比羞恥更強烈,是憤怒,」法拉說道。「我母親對此深惡痛絕。」而赫本的雙親曾與希特勒共進午餐一說,雖找不到任何證據,但無論如何「那是一個『能多賣一萬本書』的好萊塢謠言。」

1946 年,17 歲的赫本,與母親凡.辛斯特拉。(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二戰期間,赫本和她的母親在納粹佔領下的荷蘭度過。她的舅舅是遭圍捕、射殺的荷蘭人之一。她曾親眼看見猶太女人和小孩被裝進運貨馬車。

「那是她餘生揮之不去的噩夢,」法拉說道。至此時,凡.辛斯特拉已然背棄法西斯主義,加入荷蘭的抵抗運動。法拉說,赫本也盡了一份力,就像許多荷蘭小孩一樣,她會把訊息藏在鞋子裡傳送出去。法拉曾為他母親寫過傳記,最近他和妻子凱琳(Karin)共同出版了一本關於赫本戰時生活的童書。「我不確定她是否知道那些訊息的重要程度到哪,也許大人們為了保護她而沒有告訴她,」法拉說。「她知道它們是重要的。但在聽過這些故事之後,雖然我不能斷言這是事實,但我敢肯定她沒有獲知信件的內容。」

1944 年的冷冽寒冬,德國人讓荷蘭人活活挨餓。赫本曾連續數天未進食,一家人靠著吃鬱金香球莖求生。「她曾經告訴我:『我們連續好幾天都窩在床上,身上穿著我們所有的衣服,因為毯子不夠用了。』」成年的赫本也瘦到常有人以為她有厭食症——她一輩子都保持在 48 公斤重。對於她患有厭食症的說法,法拉一笑置之。「她是我們家最會吃的,而且還廚藝精湛。要説她有厭食症,那我還真的從來沒發現半點跡象。」

他也補充,赫本的戰時經歷讓她有如盔甲般堅韌。「那給了她鋼鐵般的意志,並對成功所需代價的尊重。我曾聽説,有人形容她是裹在絲絨手套下的鐵拳。」

這是否讓她無所畏懼?「不。她一生都在經歷恐懼。我記得她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演講時,她站在講桌後方,像片葉子般顫抖。」

在晚年,赫本幾乎全職為 UNICEF 工作,該機構在 1946 年創立,旨在幫助歐洲孩童對抗飢餓和疾病。赫本會為此踏上為期數週的旅程,每年去四到五次,這總是她最重視的任務。從紀錄片影像當中,可以看到她對孩童們真誠而溫暖——似乎是天性使然,讓她但凡走過一個寶寶身邊,就不禁停下來親吻或輕拍他。

1988 年,赫本開始擔任 UNICEF 的親善大使,在她首次出訪中,背著一名衣索比亞女孩。(GettyImages)

二戰後,赫本與她的母親搬到倫敦。據說出身貴族的凡.辛斯特拉是個性情冷漠且挑剔的人,但為了把女兒送進芭蕾學校,她去旅館刷地工作。然而,戰爭讓赫本錯過了訓練的黃金年華,而缺乏成為首席芭蕾舞者所需的技巧。為了賺錢,她開始演戲。22 歲時,她在法國蔚藍海岸被作家柯蕾特(Colette)發掘。柯蕾特看了赫本一眼,就決定赫本是主演其短篇小說改編的百老匯劇作《金粉世界》的不二人選——儘管作為一個演員,赫本當時只演過沒幾句台詞的小角色。緊接著,就是讓她一夕成名的《羅馬假期》。「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我爆紅,」她在紀錄片中回憶道。

事業、愛情與家庭

在她事業初期,製作人找來年紀足以當她父親的男演員,飾演她戲中的戀愛對象(且付給她的片酬金額,只是他們片酬的一小部分)。演《龍鳳配》時,亨佛萊‧鮑嘉(Humphrey Bogart)54 歲、赫本 24 歲;演《甜姐兒》時,佛雷‧亞斯坦(Fred Astaire)56 歲、她 26 歲。這些電影作品大概是她脆弱、亟需保護形象的開端。但法拉說,真實的她要強悍多了。

「想想看,在沒有丈夫陪同,女人就無法在銀行開戶的年代,她、還有伊麗莎白‧泰勒,是第一批賺進百萬的女人。她能為自己奮力抗爭,這要歸因於戰爭、芭蕾,以及她的母親。」

1950 年左右,二戰結束後,赫本進入舞蹈學校學習芭蕾,同時為了家計而兼職演員與模特兒。(GettyImages)

這部紀錄片裡充滿了赫本為自己據理力爭的軼事。她曾和好友、時裝設計師休伯特.紀梵希(Hubert de Givenchy)為他替她的角色所設計的服裝爭執不休;她簡化了他為《第凡內早餐》設計的經典黑色小洋裝。當電影公司的一位高層主管輕率地宣布,要剪掉她為該片演唱的〈月河〉(Moon River)時,赫本大喊:「除非我死了,否則休想!」

只要還有人在看《第凡內早餐》,赫本不會被人們遺忘。電影原著小說的作者楚門.卡波提(Truman Capote)認為赫本並不適合這個角色,他原本想讓瑪麗蓮‧夢露來演。(最後,他對這部電影的評價是:「它讓我想吐。」)

是什麼原因讓《第凡內早餐》歷久不衰?法拉花了一點時間思索答案。「我認為她所有的電影都有一種特殊的質地;它們不會過時。幾年前我讀過一篇文章,文中艾瑪‧湯普遜(Emma Thompson)貶低我母親的演技。要說她不是世界第一的女演員,我母親自己會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但她確實是一位電影明星。」

若說赫本有能力掌握她的品牌形象,她的個人生活便是另一回事——這是她的「致命弱點」,法拉說道。在傳記中他寫道,他母親最不為人知的祕密就是她的悲傷。在花了整個童年試著得到父親的愛以後,她嘗試從與男人的感情中找到那份愛。「你會變得對愛情非常沒安全感,又要命地感激它的存在,且會極度渴望付出感情,」她在紀錄片中解釋道。

赫本結過兩次婚。法拉的父親、演員梅爾.法拉(Mel Ferrer)是她第一任丈夫,他們在 1954 年結婚。在法拉於 1960 年出生前,赫本流產過一次。法拉形容他父親是「難相處又難伺候的男人」,兩人後來離婚收場。1969 年,她再嫁給一位義大利精神科醫師安德烈.多蒂(Andrea Dotti),並搬到羅馬,有了另一個兒子盧卡(Luca)。這段婚姻並不快樂——紀錄片中,一位友人透露,義大利狗仔隊拍了多蒂和 200 多名不同女性的照片。在又一次離婚後,赫本和荷蘭演員麥克法倫.沃德斯(Robert Wolders)同居,直到她 1993 年 1 月 20 日因罹癌去世,年僅 63 歲。

對赫本來說,家人很重要,而她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在情感上需要什麼。她一直想當個母親,她說過:「從我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很愛寶寶。」法拉出生後,她幾乎辭去演員工作,有長達十年不再參與好萊塢活動,她對包括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在內的多位導演,寫下「對不起,謝謝」的禮貌拒絕信。

1960 年 7 月 19 日,赫本與梅爾·法利爾生下大兒子西恩.赫本.法利爾。八年後,兩人離婚。(GettyImages)

作為一個曾在情感上受拒的孩子,她將這些情感投注在她的孩子身上。她在紀錄片中解釋自己的決定,並以姐妹般的口吻坦承,她的選擇並等於每個女人的選擇:「我不想讓自己聽起來很高尚。這是個非常心照不宣,或說,自私的決定。和我的孩子待在家裡會讓我感到快樂。這不是一種犧牲,是因為我自己想待在家。」

和他的母親不同,法拉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先是在瑞士,接著在羅馬。「我沒有在好萊塢長大,不論是實際上或心境上。我們家裡沒有家庭電影院。我在鄉間像個普通小孩一樣長大。我可以想見電影明星是如何與現實脫鉤。我可以懂,因為一天內人們會以各種細微的動作,告訴你一百萬次:你是多麽特別、多麽非凡。我母親沒把自己看得太重。她以前常說:我認真對待我的工作,但不會太把自己當一回事。」

‧紀錄片《奧黛麗》的 DVD 和數位版本已在 2020 年底上架串流平台,台灣尚無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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