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戀人絮語》:冷眼揭穿虛名的愛情,一部仿安德森的戀愛贗品

愛來愛去沒了反應/燈火驚動不了神經/有時愛情徒有虛名

——〈有時愛情徒有虛名〉,王菲

當我們在日常裡談論愛情的存有論時,其餘事物彷彿都變得庸俗不耐。也許你有過以下經驗:在書店裡看見不少以手寫字體組合而成的書名,這些書籍似乎能透過一種「人的溫度」悄悄(也可能直接拿起大聲公)在你耳邊告訴你何謂愛的真諦;或是教你能迅速脫單的幾種法則;或是教你在於一段長期穩定關係之中懂得做自己;或是一言以蔽之:如果可以簡單,真的沒人想要這麼複雜地談戀愛。

我們常以為透過與他人建立關係,練習戀愛,一次又一次地相遇、意外陷入、中途迷失直到最終解離,就能更靠近愛情的本質(若真有這種東西的話)。那麼,《非戀人絮語》(NÖ)隱約地告訴你,愛情沒有永恆不變的本質,它時時刻刻都在兩人關係之間不斷出界、相互拋接,關係也同樣沒有既定的保存期限,如同這部電影的原文片名——如此清楚明瞭。

《非戀人絮語》的敘事結構十分簡明,整體採用時間區隔作為分段,隨著細碎場景的漸次堆疊:從臥室、朋友的婚禮、郵輪、產檢室、醫院、廚房、工作坊、喪禮、遊戲場、酒吧,直到最後回溯至仍保有激情的火車車廂裡。這些短片式的生活集錦,猶如瑞典導演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採取上帝凝視般描述當代的笑鬧人間,其中略有差異的是,安德森洞察普羅大眾日常的貧瘠之心,而迪特里希・布格曼(Dietrich Brüggemann)更在意伴侶情感關係的動態變化。不過,嚴格說來,與其說布格曼是向安德森致敬,還不如說,《非戀人絮語》是以安德森口吻談論愛情的一款另類虛假「贗品」。

沒有既定戀愛法則,
只有穩定供需關係

人們總是屢次誤讀愛情——把愛情視為一種經濟學的供需法則,而經濟學的前提假設人類是理性的,可是愛情本身卻鮮少只有理性,「情感與麵包」就此二元對立,在現實也形成了一種悖論——我們的內心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要有什麼樣的條件,我能從「另一半」身上「獲得」什麼?這種以「另一半」作為愛侶相伴的稱呼,兩人沒有對等關係,私自將對方當作是自己欠缺的另一個部分,目的是滿足自我需求,關係就此變質,相愛就此成為一種視作貨幣的利益交換。

難道不是嗎?在電影當中,無論是在婚禮場景之間大玩捉迷藏,且身處盲目的愛情泥淖之間,迷糊之際捉到其中一人,猶如抓到浮木的那一刻,我們便以為那是「真愛」;又或是當我們身為旁觀者,看著他人步入等同愛情墳墓的婚姻殿堂,才理解最美好的時光即是婚禮當天——因為只有那天,兩人視彼此為對等的完滿狀態。當女主角蒂娜到醫院產檢,男主角米歇爾坐在一旁,面對生育過後充滿未知的恐懼困境(雖然以超音波顯現鬼影作為隱喻,顯得陳腔濫調且相對俗氣)。在產檢結束後,蒂娜將受驚的米歇爾擁入懷裡,她就此必須照顧「兩個小孩」;隨著女方生產結束順利出院,極為誇大的戰爭場面直率地呈現出女性產後的心境(這種隱喻手法與前述提及的超音波鬼影可以直接互相比擬),而米歇爾卻跟蒂娜活在完全相互平行的世界裡。表面上看來,雙人之間是照顧與被照顧的關係,實質上卻更像是毫無交集的兩端,所體現出一種更加深遠的疏離。

米歇爾和蒂娜從交往、同居到生子始終未婚,在關係不斷變動的每一刻漸行漸遠。(ifilm/傳影互動)

「冷嘲熱諷」還能走多久?

《非戀人絮語》透過大量相對短暫的片段視角,一邊以現實生活的觀點投射愛情生活的殘酷現實,一邊以極度誇張的戲劇手法,呈現角色心理層面當中難以直接視覺化的反差。這種手法當然能為觀眾提供相當程度的娛樂效果,不過,在這種戲謔與嚴肅交織的劇情設計當中,也不禁讓我思考:創作者如何評估多少程度的戲謔和反諷情節,得以讓觀眾不至於迷失於純粹觀看的快感之中?

說得白話一點,如今我們面對無數荒唐的生活場景時,多以反串、反諷的戲碼作為嘲弄包裝,也當作一種生活的調劑。無論是不同言語的嘲弄或是 KOL 預先設計的表演腳本,這些包裝在不同社群媒體上俯拾即是,我們如今難以確定的是,當我們充斥於無處不戲謔的現實時,是否還需要更多的作品來嘲諷沒有本質的愛情?抑或是就某種程度來說,這些嘲諷意味著我們已經走投無路(因為我們已經無能為力到一切都只能以「嘲諷」作結了)?

面對愛情,只有把握當下

直觀上,提及具有相似分段方式且探討相同議題的電影,已有不少文章將《非戀人絮語》與《世界上最爛的人》相互比較,兩部電影都談述了情感關係與婚姻的疑慮。資訊爆炸過後的焦慮形塑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群像,情感關係充滿著更多的不確定性,每個人都是失根的浮萍——在孤寂的網路年代裡強化了更想尋求他者的認可,反而在這過程之中失去了自我認同的追尋過程。

電影《非戀人絮語》中,女主角蒂娜(左)順產出院的場景猶如戰場,直率地呈現出了女性產後的心境,而男主角米歇爾(右)則彷彿在平行世界,體現出兩人的疏離。(ifilm/傳影互動)

無論是《非戀人絮語》或是《世界上最爛的人》,它們都不約而同地朝往同個方向叩問:關於生育、關係穩定後是否還能保有自我人生的彈性、女性步入年老的身體焦慮、整體社會期許的性別腳本,與自我實現的急遽差距。這些電影在這個時機相繼出現並非巧合,反而更完整地呈現出一整個世代面對當代社會提出了相同的困惑與疑問。而這些提問的初步答案,已經出現在米歇爾父親喪禮一幕播出的歌曲(也是電影片尾曲)做出明示,儘管乍看之下十分陳腔濫調,但身處感情世界之中唯一不變的方法,或許只有好好把握當下,才能理解當代愛情(不斷變動)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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