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頻的美妙共振:從合聲到合唱編寫

我對合聲(backing vocals)或合音的最早記憶,來自於小時候在爸爸車上聽的那些西洋老歌與搖滾樂,從披頭四到比吉斯、從 ABBA 到木匠兄妹,由於這些歌手或樂隊的歌曲,人聲部分都帶有豐富的合聲色彩,因此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我,似乎很習慣能辨識出唱片中的合聲,而我們家中的成員也都熱愛唱合聲,甚至常常收音機響起了某首歌曲,最後每個人在唱的都是合音聲部。

在這樣的狀態下,理解合聲的方式是非常直覺與本能的,也就是跟著旋律與背後的和弦(音樂編曲),讓耳朵帶領你的聲帶,找到某種平行於主旋律(或帶有些微變化)的線條。

我相信,多數可以簡單幫別人合音的朋友,也都是在這樣脈絡下發展出此種能力,但在缺乏進一步對樂理概念與技術知識的理解下,音符選擇往往會流於平行三度/六度的線條(例:主旋律是 do re me,合聲唱 mi fa sol),且偶爾還會遇到某些尾音跟和弦搭起來卡卡的狀況;又或是為了對應到和弦,在只有一部合聲的選擇下,會唱出一個與旋律平行四度/五度的線條(例:主旋律是 do re me,合聲唱 sol la si),聽起來似乎不卡了,但好像就是沒那麼好聽,卻說不出不夠悅耳的原因。

直到高中時某次英語歌唱比賽,我與班上同學為表演韓氏兄弟(Hanson)1997年的熱門單曲〈MMMBop〉,仔細用耳機聆聽、反覆播放,才「抓」出裡面驚人的三部合唱,初步理解合聲與「和聲」甚至「編曲」的關係,進而開始注意更多流行音樂中合音聲部線條的複雜性與多元可能,後來包括野人花園的〈I Want You〉、大人物合唱團的〈To Be With You〉等1990年代金曲,都陸續開啟我對合聲的感官體驗。

2004年韓氏兄弟在紐約一間學校擔任客座老師,參與「拯救音樂大師課堂」(VH1 Save The Music Master Class)活動。(Photo by Scott Gries/Getty Images)

2008年在美國念電影配樂研究所時,是我人生正式的音樂學習階段,恩師 Joe 為了快速「洗掉」我吉他手的樂理侷限與包袱,在第一個學期讓我做了大量四聲部寫作練習,除了弦樂和管樂外,當然也有「合唱」。在學習理論之餘,我慢慢開始理解音程、對位法、旋律線、內聲部與外聲部、音域等觀念,也開始練習把曲子的主旋律在不同樂段放在不同聲部去展現,又或是與對旋律(counter melody)交織互動、綿延流轉於聲部之間。同時,搭配著研讀、分析百老匯歌曲樂譜,意識到古典和聲的規則是如何得以在現代被打破,並在各種搖滾、節奏藍調、爵士樂風影響下,看到合唱編寫(chorus arrangement)的更多可能。

在這樣的脈絡下,再重新回去檢視韓氏兄弟的〈MMMBop〉或是披頭四與 ABBA 歌曲中的合聲,會發現這些沒經過正式音樂訓練的人,真的都是不可思議的天才,當然或許是製作人厲害,懂得引導或是挑 take,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流行音樂」絕對是雅俗共賞、充滿深度音樂性的作品。

而從《木蘭少女》到《瘋戲樂 Cabaret》與《台灣有個好萊塢》,這些年我一直在自己的音樂劇作品中嘗試人聲合唱編寫的更多可能,偶爾也會有機會能把想法塞進流行音樂中,譬如說濁水溪公社〈永遠存在的台灣〉末段的大合唱。無論是與華語少見樂風的搭配、或是對音域音色的控制與想像,我很希望能提供台灣觀眾的耳朵,在美聲合唱團及流行歌合聲的極端光譜之間,更多新鮮美妙的經驗與選擇。音樂劇新作《當金蓮成熟時》或許將是我一個新的里程碑,戲中歌曲有諸多任性但有趣的合唱編寫與挑戰,排練期間,每次演員在單獨練唱自己聲部時,臉上往往充滿焦慮與困惑,但等到練好眾人合體,空氣間頓時聖靈充滿,音頻美妙共振出迷人的減七和弦,那一瞬間,我的內心盡是喜悅與感激。

音樂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人聲更是。(減七和弦也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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