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 1500 年的兩尊大佛,僅碎片、塗鴉和全像投影尚存

在 2001 年塔利班摧毀了兩尊巴米揚大佛後,保存或修復的爭論持續至今,隨著 9 月美國與塔利班的和平談判破局,就算修復似乎也難保能安然無恙多久。與此同時,遺跡則持續蝕夷惡化,修復工作舉步維艱、保存工作力有未逮。在如今布滿鷹架的壁龕內,遺下的有任人撿拾的遺跡碎片、有到此一遊的塗鴉,偶爾,也有映照過往光輝的佛像投影


阿富汗‧巴米揚——約 1500 年前,人們在巴米揚的懸崖岩壁上鑿刻出兩尊大佛。一位姓名字首為 A.B. 的人,在 2019 年 3 月 8 日爬上大佛所在的峭壁,留下了到此一遊的痕跡。

原大佛像頭部所在之處的景致:白雪覆蓋的山峰和鬱鬱蔥蔥的山谷。(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巴米揚圓頂洞穴中損壞的灰泥彩飾和顯示環境監測的標誌。(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穿過一條向上蜿蜒於懸崖內側的通道後,便能抵達圓頂廳室,就和其餘成千上百在此留下印記的人一樣,A.B. 刻下了姓名的字首以及日期,外加一顆愛心。

遊客穿過巴米揚大佛群遺跡內通道,一條由容易脆裂的砂石鑿刻而成的蜿蜒階梯。(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這只是破壞著名世界遺產——巴米揚佛像——又一筆最新傑作罷了。

而其中最為慘烈的破壞,莫過於在 2001 年 3 月塔利班炸毀的兩座雕像,一座(西大佛)高 55 公尺,而另一座(東大佛)高 38 公尺,是當時全球最大的兩座立身佛像。

塔利班耗時數星期,動用大砲和炸藥,將大佛化為斷崖下層層堆疊的千塊碎片。如此惡行,引燃全球怒火。

在 1990 年代,強硬的伊斯蘭聖戰士組織出於不敬,以燒柴火留下的灰燼,用鞋子在牆上拍打出印記。(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從那時起,在阿富汗當局和國際社會花了 18 年的時間,爭論如何保護或修復遺址,至今卻仍舊沒有定論,同時遺跡則持續蝕夷惡化,而且往往只有一名警衛在遺跡當值。

對於大佛遺跡最近期的想法,是由張昕宇和梁紅這對中國富豪夫婦提出。他們資助了大小約等同自由女神像(46 公尺高)的 3D 光雕投影計畫,透過藝術家視角,揣想在當地稱為「Solsol」、比較大的那座佛像,在鼎盛時期的可能樣貌。(西大佛被稱為 Solsol,而東大佛則是 Shahmama。)

政府僱員準備了一台 3D 投影機,用於西大佛壁龕的展示。(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以 3D 投影還原被摧毀的大佛,揣想這座當地民眾稱為「Solsol」的巴米揚大佛的可能樣貌。(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2015 年的一晚,壁龕內投放出大佛的影像;爾後,這對夫婦將價值 12 萬美元的投影機捐贈給阿富汗文化部。

有特殊活動時,地方當局會將它拿出來使用,但這十分罕見。因為除了一些低容量太陽能電板外,巴米揚市並沒有城市供電系統。3D 影像投影機耗電量大,需要專屬的柴油發電機供電。

大多時候,這些紀念遺跡疏於戒備,任何人都可以買張門票(外國人 4 美元,阿富汗人 60 美分),並走進來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多數人也都是如此。

紀念品獵人(Souvenir-hunters)從相連的佛窟內剝下彩繪灰泥裝飾,或者拿走掉落的大塊砂岩。簽名塗鴉、標語,甚至是有關性交易的拉客字眼,在這都比比皆是。

任何人都能像 A.B. 那樣,先爬過環繞崖壁內高聳壁龕周圍的通道、通過在砂岩上鑿出的蜿蜒樓梯,然後登上彷彿是為巨人建造的台階,其高度是現代階梯的兩倍。

在這段路程的最後,你將會抵達東壁龕上頭,壁龕內有小尊的佛像,而你所站的壁架正位於原本佛首的後方,能從壯觀的佛祖視角一覽遠方覆雪的山峰和鬱鬱蔥蔥的山谷。

軟砂岩樓梯會在腳下碎裂坍塌,因此攀爬它們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是種「罪中作樂」——儘管現在已經沒那麼危險了。彎曲的鐵欄杆嵌在岩塊上,讓斷崖上的窗道和陡坡的通行更加安全,即使這仍不如頭一千年那般可靠。

當塔利班摧毀佛像時,在某種重要意義上,他們也糟蹋了這項建設。

於西元約 550 年開始,可能耗費長達一個世紀建造而成的這兩尊佛像,只是數百個佛窟、伽藍(佛寺)和神殿裡最為顯著的部分;而在這些聖域內冥想和祝禱的數千名僧侶,會將大部分的聖域裝飾地五顏六色。

即使佛像們不復存在,祂們的壁龕仍舊保留著,並以自身魅力驚豔世人。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整個山谷,包括長於半英里的懸崖及其伽藍,都屬世界遺產範圍。

「如果塔利班再次回來摧毀它,那麼這次他們就必須攻擊整座懸崖峭壁,」阿富汗文化部當地負責人阿斯蘭‧阿拉維(Aslam Alawi)說道。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也宣布將巴米揚大佛群列為全球 54 座「瀕危世界遺產」之一。較大的西邊壁龕仍面臨坍塌的危險。

多數考古學家主張,佛像損壞太嚴重,若進行修復,修繕費將是筆天文數字,因而反對修復。據估計,修繕費數字從一座佛像的 3,000 萬美元,到整個佛像群的 12 億美元不等。

另一派人馬則主張,遭毀的佛像本身儼然成了一座歷史遺跡,廢墟應該就其現況保存,作為銘記塔利班聖像破壞的鮮明印證。

2017 年一場於東京舉辦的科學會談——與會人員包括阿富汗代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科學家和捐助者們——聚首研究此一問題,討論阿富汗對於重建東大佛的正式經費請求。然而一份措詞圓滑的最終聲明呼籲進行更多研究,並無限期暫停修復工作。

又或者,正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巴米揚的官員古拉姆‧雷紮‧穆罕默德(Ghulam Reza Mohammadi)所言:「佛像永遠不會重建。」

當務之急是維持和保護這些遺跡的現貌。「政府甚至無力負擔先前承諾過的5名守衛人員的薪資,」穆罕默德說道。

2013 年,德國考古團隊開始以新材料重建小佛像的腳部,引起國際考古界強烈抗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政策規定修復世界遺產須以原始材料進行),重建工作戛然而止,東邊壁龕自2013年至今都未再動工修復。

官員們表示,光修復西邊壁龕就已用罄資金,而壁龕內立起的鷹架已經占據了這個偌大空間至少五年。

西大佛壁龕內,架起的鷹架已經占據這偌大空間至少五年。(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即便阿拉維擁有其隸屬部門的管轄權,卻沒有通往西邊壁龕頂端的門鎖鑰匙;他説鑰匙在一位德國考古學家身上。

在遺址的其他地方,佛像的碎片和洞穴中發現的文物一同鎖在佛窟裡,但阿富汗人也沒有這些鎖的鑰匙;一名法國考古學家拿走了這些鑰匙,然後他退休了,而且仍尚未回覆官方對於歸還鑰匙的要求,阿拉維說道。

「有人請你吃晚餐,他們就能規定你該吃什麼。」阿拉維說,引用自一句波斯俗諺。

女孩在巴米揚佛像群附近的馬鈴薯田裡採集草葉來做飯。(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另一個問題是,鑑於阿富汗持續進行的戰爭和政府的衰敗財政,沒人真的確信修復後的佛像會否安全。

巴米揚的首長 M‧塔希爾‧佐海爾(M. Tahir Zohair)傾向重建較小的佛像,但他也坦承「國際社會擔心塔利班會回過頭來再次摧毀它。」

於是,全像投影(hologram)留了下來。

今年中的某個星期一,阿拉維在日落向晚時架起了投影機, 在播映的 15 分鐘內,Solsol 碩大的影像填滿了西邊壁龕深處的幽暗,左手掌向前的 Solsol ,即使在對面山谷也清晰可見。

鎮上藝術家、今年 28 歲的阿里夫‧塔基(Arif Taquin)趕赴現場。「第一次看到這個時,我哭了,」他說道。「每次重看,都能感受到嶄新的悸動,何況這只是 3D 投影。想想我們曾經擁有的原跡,現在卻不存在了。」

當發電機耗盡電力、燈光驟滅,餘留在壁龕內的——就如同塔基所言——僅僅是「極其醜陋的鷹架」。

一名工人經過巴米揚的西大佛的佛龕前。(Jim Huylebroek /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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