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裝聚焦「恐怖」的一切

你有發現嗎？恐怖片就像一面鏡子反射人們所處的時代：從七〇年代打破嬰兒潮舒適圈的《德州電鋸殺人狂》，到九〇年代畫面粗糙不過卻帶來超真實恐懼體驗的《七夜怪談》。期間歷經了中東戰爭爆發、柏林圍牆倒塌、日本泡沫經濟破裂等此般緊張的國際情勢，也許我們並不需要對自己生活在屬於恐怖片的黃金時代感到意外。

從《噤界》到《宿怨》，這幾年的一系列恐怖片巧妙平衡了富有創造性的故事情節同時兼具驚悚的氛圍，獲得一致好評。有趣的是，時尚反而沒有跟上恐怖片的腳步，始終停留在過去的年代裡，挖掘早期恐怖片所帶來的恐懼。

以高橋盾打造的 Undercover 為例，2018 春夏秀場就出現了彷彿自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經典鬼片《閃靈》走入現實世界中的 Grady 雙胞胎，再現身著粉藍洋裝雙手緊握的經典場景，裙擺上垂墜的紅色串珠宛如未曾乾涸的血跡，在昏暗的燈光下依舊鮮活跳躍，令人不寒而慄。2019 秋冬男裝秀場則是向暴力美學經典《發條橘子》中的羽毛帽與假面致敬。到了女裝系列，高橋盾從 1977 年邪教電影《坐立不安》找到新靈感，將誇張的服裝廓形印上電影上的鮮明影像，使每件時裝作品都極具故事性，彷彿一位被禁錮多年的神祕女巫，在鏡頭前講述著人性的本質，就是那些不為人道的殘酷與陰暗。相同的情緒也可以投射在高橋盾的出生地：日本，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文化，但他卻轉而選擇關注歐洲經典，或許作為一名在巴黎展出的國外設計師，他的局外人身分總能比當局者更能看清真相。儘管他聚焦的是恐怖的一切，但他將這些觀察重新包裝成了可怕卻令人想要擁有的時髦設計。

若說到叫人倒吸一口涼氣的秀，絕對非 GUCCI 2018 秋冬大秀莫屬。首先作為邀請函的夾鏈袋中藏有橘色倒數計時器，上頭黏著需要「家長指導」的警語，暗喻著這場秀可能會迎來兒童不宜的畫面，但是「禁語」的出現，往往像是對人遞出一份邀請，愈禁忌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它似乎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被以下的畫面所嚇到，設計師亞歷山德羅・米凱萊（Alessandro Michele）是不負任何責任的。在這場不到 10 分鐘的大秀中，亞歷山德羅將自己化為外科醫師，秀場就是手術實驗室，舉凡抱著小龍、拎著複製頭顱、第三隻眼、或是帶著編織頭套的模特兒，象徵的都是術後等待重生的狀態。其中最聳動的「複製頭顱」喬段，靈感取自基督教中的一種殉道思想，殉道者被斬首後還能手捧自己的頭顱，代表了自己對宗教的虔誠，最有名的就是法國巴黎主教聖德尼（Saint Denis），傳說他在 250 年前受迫害被斬首後，仍捧著自己的頭顱邊走邊講道，往北走了 6 公里，到了現在聖德尼大教堂的位置才倒下來，後來在聖德尼大教堂成為法國歷代君王安息之地。

但在恐怖片與時裝之間的思考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探討還是來自川久保玲。在 Comme des Garçons 2019 秋冬女裝大秀的尾聲，身穿由做舊毛氈與橡膠皮革打造的全黑造型的女模們蜂擁而出，刻意凸起的腫塊不僅創造了扭曲的女性形體，也成就了西方恐怖片熱門主角：女巫。當女模們聚集在秀場中央的聚光燈下時，你可能會誤以為自己在觀看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經典劇作《激情年代》，因為秀場與少女們在樹林裡舉辦異教儀式的場景不謀而合。再進一步探究，《激情年代》是亞瑟對麥卡錫主義的尖銳批判， 更具體地說明，也就是四、五〇年代剷除美國境內共產主義分子的政治迫害，在這個充滿偏執、錯誤信息的時代，如病毒般傳播的反局外人言論，經常為無辜的受害者戴上莫須有的罪名，同樣地，將一位強勢的女性視為女巫也成為了男性對女性政客的歧視。在這一系列中，川久保玲扭轉了這種局面，她創造了一個安靜的冥想時刻，聚集成圈的女性舉辦著屬於自己的小型女巫集會。

恐怖片中最棒的時刻，首先是原始的恐懼會激發出人類的本能去勇敢面對或轉身逃避，像是漆黑之夜揮之不去的危險信號，或是趁我們熟睡時前來偷襲的野獸所發出的野性咆哮。其次，則是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恐怖焦慮，像是人為政治迫害、轉基因食品，或是試圖取代我們的人工智能。除時裝外，還有什麼能將經典與時事融合地如此完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