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即秩序:以遊戲為刀刃,以現實為羔羊

劇場表演課入門,第一件事就是玩遊戲,透過各種活動開發潛能,包括身體反應、協調、接收、傳達及聲音運用等。這個階段,許多人總在第一時間感到抗拒,畢竟遊戲需要的能力,「出戲」後看起來往往一無是處。舉例而言,有個遊戲讓眾人圍成一圈,讓中間的「鬼」隨機指定圓上的人模仿一種動物,並要在鬼快速數十前完成;動物共有三款,每款由三人組成,也就是說,當中間的人被指定時,左右兩人也須即刻反應,數十後仍未完整反應者即判失敗,由他接替當鬼。這叫做「動物園」。類似遊戲在劇場練習比比皆是,但我們為什麼做?

(拉風影像 Lafun Photography 林科呈、林峻永)

比較常見的回答,自然是訓練反應,在知識量爆炸的當代,重新啟動用身體解決事情的本能。然而從法國哲學與社會學家昂希・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對「城市權」的詮釋中,卻可品嚐出另外一番風味來。1996年,他出版著名的《城市書寫》(Writing on Cities,暫譯),裡頭提到市民具有城市生活的種種權利,包括性別權、教育權等。其中一項近年來扭曲地發展出來的,則是發展天性的權利。

為何我們需要這種權利?列斐伏爾認為,在原本的自然生活中,人們會因為不滿足,而透過具體行動解決問題。但是在休閒文化當道後,這些動能被變相吸納了,引導到各式各樣的娛樂上,成為購買產品,並帶回家關起門的活動。在這種狀態中,沒有事物被製造與改變。於是乎,該怎麼生活、該拿多少薪水,都如了統治者的願。因此,他認為人們應該有能力去活動與探索,在城市裡活出自己的個性與價值,依此行動,而非被動地接收。在這種遊走、重新認識,並重組事物關聯的探險裡,遊戲便開始了,它是一場城市RPG,每個人都能開出一張屬於自己的嶄新地圖。因此,遊戲裡最珍貴的,從列斐伏爾的角度來看,並不是激情的腎上腺素,而是在嚴肅、僵硬的現實裡,可以扭開一道活水的開關——遊戲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是我們用生命與經驗,賦予了它。

如此說來,練習各式各樣的劇場遊戲,成為一件格外珍貴的事。活動主導者(通常是老師)總會要求學員們全心投入。而當完全沉浸到遊戲裡時,一切變得有點在乎、害怕、奮不顧身的感覺,便是意義生產出的時刻。一路想下去,它與成功演員的特質彼此吻合。無論什麼角色、旁人對抱持什麼樣的眼光,都得用自己的生命盡可能多地投入。意義先發生於自己,再感染至他人。對列斐伏爾來說,這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只有自己懂得自己要什麼,因此開啟那場遊戲,應該是每個人的權利與義務。2017年台北藝術節的《遙感城市》,正是帶領所有人走入城市,重新探索、發掘與認識的最好例子。

現實存在著諸多秩序跟價值,而對此我們每個人都應有感到不舒服、以及不滿足的權力。劇場以遊戲作為入門第一步,那些無比歡快的活動,如此看來,都像極一把把刃;而一名成熟的藝術家應該能以此出發,屠宰現實,烹飪出屬於自己、甚至更多人的美味佳餚。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