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點與菠菜汁:驚悚小說作家丹·布朗的暢銷創作心法

「《地獄》裡的羅伯特·蘭登教授能夠找到病毒並拯救世界嗎?——請用一塊磚為你的小說打基礎就好,」在線上教育平台,暢銷作家丹·布朗(Dan Brown)娓娓道來自己的寫作祕訣。《衛報》專訪這位懸疑大師,且聽他談談如何面對尖酸刻薄的評論、日夜顛倒的寫作習慣,以及身處川普時代寫小說的挑戰

鋼琴開場音樂流洩出頗具感染力與戲劇性的旋律,拱頂天花板與中世紀燭台的場景讓人想起《冰與火之歌:權力的遊戲》影集中的大廳。鏡頭漫遊在燈光昏暗的木造圖書室裡,掃過一台老式打字機、雕刻繁複的動物、古董碗、僧侶雕像與騎士浮雕。突然間,書架無預警地依軸心旋轉,露出一條暗藏的祕密通道。

暢銷大師從密道走出來,身著藍色襯衫和牛仔褲,雙手袖子捲起。他坐上椅子,背靠紅色坐墊,接著翹腳、微笑。螢幕上的字幕寫著:「丹·布朗教你寫驚悚小說」。布朗的小說目前銷量共高達 2.5 億本,並被翻譯成 56 種語言,他是名人線上教育平台大師課堂(MasterClass)的名人講師(他將把課程收入捐給慈善機構)。

儘管中年白人男子直接對著鏡頭傳授智囊是老套的教學型態,但這是布朗寫給創意寫作的情書。布朗說,年過半百的他無法告訴你該有什麼想法,但希望課程能提供學生一張路線地圖,告訴你如何把想法變成故事。課程內容包括尋找靈感、背景設定、創造英雄與反派、研究調查(但不是為了拖延)、製造懸疑、撰寫對話、編修與改寫。

布朗保證,你不一定要寫出驚人的原創想法,這對盯著空白頁發呆的寫作者們而言,應是個大好消息。以伊恩·佛萊明(Ian Fleming)筆下的詹姆斯‧龐德(James Bond)為例,他每一次都能解開炸彈,擄獲美人芳心。關鍵在於「過程」如何進行,布朗在影片中解釋:「創作者的每一個梗,都是一遍又一遍地用過再用。你不需要什麼偉大的想法,你需要的是誇張的過程。 」

「就寫我想知道的」

驚悚小說有許多關鍵元素,就如汽車引擎需要的各種零件,包括主角、目標、看似難以克服的障礙,當然,還要有主角戰勝壞人的那一刻。布朗敦促寫作者不要過於複雜:「用一塊磚為你的小說打基礎就好,抓住一條主線,讓故事簡單易懂——《地獄》裡的羅伯特·蘭登教授能夠找到病毒並拯救世界嗎?《白鯨記》的亞哈會抓到那條鯨魚嗎?」

第一堂課的重點是「3C」:契約(contract)、時鐘(clock)、試煉(crucible)。他在紐約的出版社解釋道:「這些元素不僅專屬於驚悚小說,所有故事裡都有。」

契約指的是作者對讀者的承諾,作者必須遵守承諾才能贏得讀者的信任。

「關於滴答作響的時鐘:你甚至可以回到《麥迪遜之橋》這部溫柔的作品。女主角的丈夫幾天後就要回來了,讀者必須知道他們最後是否能夠重逢。如果他們在小鎮上相遇,就沒有等待丈夫回來的情節,也不會有滴答作響的時鐘,那肯定不會是一本有趣的書。」

試煉呢?「這是我最愛的手法之一:束縛你的角色,迫使他們採取行動。你看看《大白鯊》的結局吧,這些人在快要沉沒的船上,這時又有隻鯊魚朝他們游來。海洋便是他們嚴峻的考驗:他們無處可去,必須立即解決問題。如果他們的船隻完好無缺,而且有強健的引擎,他們就能逃離鯊魚,這本書一下子就結束了。幸好《大白鯊》裡有嚴峻的試煉。」

布朗是天生的老師。他的父母都在教育界工作:他的父親甚至曾在白宮拿過老布希總統頒的獎。教書是布朗的第一份工作;他現在還是很適合教師的穿著——藍色夾克、毛衣與開領襯衫。寫小說本是他的嗜好,也是逃離現實的方式。

他發現典型的寫作指導都很正確,但對新手而言卻沒有特別有效——比如要帶著熱情寫作啦、保持專注、不要説出來(tell)要展現出來(show)等等。有位老師曾跟他說:「寫些你知道的東西。」當時他才 16 歲,知道的不多。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解決之道:「就寫我想知道的東西。我寫了一本關於冰川學和美國太空總署的書叫《大騙局》。我一開始什麼都不知道。我花了一年時間自學,這便是寫作的樂趣之一。」

布朗早期的作品不受歡迎,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否以此為職。但後來他寫出了《達文西密碼》,書中的哈佛大學密碼專家羅伯·蘭登在達文西的作品中發現了一系列神祕線索。布朗認為這正是他會想讀的那種書,而世界各地數百萬人也同意他。《達文西密碼》於2003年出版,名列史上暢銷小說之一,並被改編成電影,由朗·霍華(Ron Howard)執導、湯姆‧漢克斯(Tom Hanks)主演。

這樣的成功對布朗而言會成為負擔嗎?「我確實度過了好幾個星期才意識到自己是暢銷作家。打下一句話後想起:等等,有多少人會看到這句話?然後就再讀一遍,看到了『there』這個字。突然發現:我根本就拼錯了。好像一個試圖揮棒、滿腦子想著該如何移動肌肉的人,結果卻成了跛子。」

「我認為當你獲得成功時,這種情況在許多領域都很常見。我很幸運,因為我很快地掌握這個道理:『等等,只要重複你之前做過四次的事就好啦,那就是寫一本你想讀的書,而如果你讀了一段之後,想繼續讀下去,就算大功告成了。』這道理讓我有動力繼續寫出《失落的符號》,這本小說讓我非常興奮,而且反響很好,很多讀者喜歡這本小說勝過喜歡《達文西密碼》。」

布朗列舉約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為影響他文學的人物,並熱愛莎士比亞的《無事生非》。他希望他的課程除了幫助有抱負的驚悚小說作家,也能幫助所有說故事的人。這可能招致文學評論家充滿懷疑的嘲諷,他們認為布朗是介於庸俗與中產階級之間的荒唐商人。馬克‧勞森(Mark Lawson)在《衛報》一篇書評中形容《達文西密碼》是「450 頁讓人厭煩的胡說八道」,內容「荒謬而草率」,但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小說「提供飽受驚嚇又心繫復仇的美國人,一種隱藏在全球混亂局勢中的運作模式。」

面對這類強烈的反對意見,布朗十分理性看待。 

「我們當然都應該假裝沒看評論,或者至少假裝我們並不在乎。但現實是,你想讓每個人都喜歡你的作品。而事與願違又讀到評論時,特別是在你自己的國家出現一些很邪惡的評論——你當然必須一笑置之說:好吧,顯然這個人口味跟我不同。你一定能克服這些負面評論的影響,這是時間問題而已,有時候你就是必須把眼罩戴上。

我很早就得到了良好的建議:如果你看了關於自己作品的評論,讚揚你的評論會讓你怠惰,批評你的評論會讓你缺乏安全感,所以就盡力寫自己的作品吧,這樣就已經證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有一部分人會等著看我的小說,然後說:『噢天啊,我喜歡。』還有一部分人會說:『噢天哪!又來、又是那個角色,我討厭那個角色。』這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你是為愛你的人寫作。閱讀最佳之處就在於,如果你不喜歡我寫的書,每年出版的書還有上百萬本,你一定能找到一本自己喜歡的。」

作家丹·布朗(MASTERCLASS)

「如果上帝是白人男性,兒子叫耶穌,我會非常驚訝」

有爭議的不僅止於布朗小說的文學價值。有些人抱怨《達文西密碼》冒犯了基督教,因為小說中描述耶穌與抹大拉的瑪利亞結婚生子。布朗通常不會迴避重大問題,於是又再次見他正面迎擊:

「爭議本身的奇妙之處在於它能創造對話,作為作家,我認為我們的工作就是告訴大家:這裡有一種思考方式,但你還可以有另一種思考方式。

在線上課程中,我會試著告訴學員:聽著,你必須寫一些讓你充滿熱情、真正讓你興奮的事物。以我而言,我喜歡書寫好人出於正確的理由而做壞事,或是壞人出於錯誤的理由而做好事。我喜歡道德的灰色地帶。」

布朗的第八本小說,也是最新一本小說《起源》,內容關於人工智慧。布朗認為人工智慧會統治世界嗎?「答案是肯定的,而這也是科學家們的共識。人工智慧將會對人類產生巨大的影響,而科學家們對於我們是否能控制它、應用於善事或惡行、是否會摧毀我們仍無定論。對此我樂觀看待,而小說的結尾對科技發展的前景也非常樂觀。」

布朗經常被控訴為反宗教人士,但他更傾向於形容自己為「百分百的不可知論者」。正如他所解釋:「我認為自己的學識不足以成為一名無神論者。不過如果你問我:『馬上回答,而且不能答錯:上帝存在嗎?』我會回答:『我不這麼認為。』但我也很歡迎他人來證明我的想法是錯的。

人類的經驗和科學之間,有許多不合邏輯、不理性之處,而且顯然表示了背後有其他事情正在運行。如果我發現真的有上帝存在,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不過,如果他是一名留著長鬍子白人男性,還有個叫耶穌的兒子,我會非常訝異。世上的宗教都有一些非常有趣的故事,解釋人類的起源以及人類存在的意義。我認為這通通都是虛構的,但對此我也持開放態度。

人們曾問我:科技如何影響宗教?我跟他們說科技的影響無邊無際。因為當我還小的時候,人們説亞當和夏娃就這樣被逐出伊甸園,我們就照單全收。現在的小孩則會覺得很荒謬,實際上,世界上 97% 的人都覺得這很荒謬。教會傳播福音與教義時面臨挑戰,因為如今的年輕人有機會讀到大量的反對訊息。」

而科技並非完美,布朗不得不化身阻擋科技的專家,從凌晨 4 點開始工作。 「我會試著盡快從昏睡狀態——或似夢狀態——回到我的工作桌上,」他解釋。 「凌晨 4 點寫作的好處是,這時不會有任何人寄電子郵件給你。」

「通常我會衝到廚房,拿杯菠菜果昔和咖啡,然後直接到我的辦公室。我會根據精神狀況工作約 6 到 9 個小時。多數時間都是在修改我前一天寫的東西,看看是否站得住腳。有時,我也許在建構故事梗概,也可能正在寫作。這完全取決於當天需要做什麼事。」

布朗在電腦裡安裝一種應用程式,讓螢幕每小時變黑一分鐘,逼自己休息一下,做伏地挺身、仰臥起坐或倒掛,儘管他不得不放棄倒掛鞋。 「我的妻子非常擔心有天我會穿著倒掛鞋把自己倒吊起來,然後沒有力氣下來,我就會永遠吊在那裡。所以我現在用的是牽引倒吊機。我覺得這樣能讓我神清氣爽:大量的血液流向大腦、在你脊椎中擴散。」

布朗曾經遇上寫作障礙嗎?「治癒寫作瓶頸的良方就是寫作。寫一些沒人會看到的垃圾。但這個過程會讓你走回正途。我每累積到 10 頁就扔掉一次。」

丹·布朗於線上課程平台講授懸疑小說寫作技巧。(MASTERCLASS)

「如果寫《川普密碼》,沒人會吃這套」

現今,美好事物的組成可能比以往更難界定。在川普當美國總統的時代,小說情節很難與現實相比。川普絕對比任何卡通反派都更加古怪,而布朗的故事情節也不是唯一會被人罵「荒謬」的了。

他回憶:「法蘭克福書展上,有人問我是否考慮過寫關於川普的作品。我說:『如果我寫了《川普密碼》,沒人會吃這套。』現實早已超越虛構。如果我在大師課堂上說:『嘿,你知道嗎,不如試試用川普當成角色範本怎麼樣?』我們恐怕得剪掉那段,因為完全沒道理可言。你會覺得說:他的行為舉止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至少從沒見過能坐上總統大位的人會這樣行事。」

布朗堅稱自己不是熱衷政治的人,但他承認自己對美國第 45 任總統「相當驚恐」,他補充:「我認為他具有深遠的威脅性——與其說是對共和黨的威脅,不如說是威脅了總統一職的信譽。共和黨不會倒:黨內有足夠聰明、頭腦冷靜的人能站在甲板的兩側,避免這艘船沉沒,繼續向前航行。但他肯定玷污了身為總統的名聲,在某種程度上也損害了美國的聲譽。」

鑑於布朗擁有大量粉絲,他的讀者中一定有川普的支持者?「我認為有,」他說。「這很奇妙。你意識到你真的不能有政治立場。在公開場合表示我不是川普的粉絲,對於我的職業而言可能並不明智。但到了某些時候,你會乾脆說:總之,我就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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