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左撇子、科幻迷，創造我的太空史詩——訪《達文西 2 號》作者史蒂芬・拉維瓦

採訪翻譯 喬一樵（本文感謝大辣出版協助）

西元 15018 年，地球上僅存的人類搭上太空船「文藝復興號」，奮力逃脫外星人的追擊。他們唯一的希望，複製史上最偉大、洞見的發明天才——李奧納多．達文西！他們在李奧納多．達文西名作 〈聖母子與聖安妮（The Virgin and Child with St. Anne）〉 找到一枚他的指紋，藉此基因複製出達文西 2 號，而最終將迎來什麼樣的結局呢？

「達文西是個很多面向的人，畫出蒙娜麗莎的同一個人，竟會在筆記裡塗寫好笑的事情；身為工程師，設計一系列的戰爭武器，但同時也畫出史上最美的聖母像，留下世間最溫柔的女人面容」最新出版中譯本的漫畫《達文西 2 號》作者史蒂芬．拉維瓦（Stéphane Levallois）回憶他如何參考大量達文西的繪圖、油畫，塑造出故事中的人物、飛船甚至是建築物。

史蒂芬捨棄繪圖軟體，不靠電腦幫助，他選擇自己全部手繪，一點一滴的進入達文西的藝術世界中，甚至模仿左撇子達文西，以左手處理線稿（史蒂芬是右撇子），這一切都是為了最忠實的還原。成果果然令人驚豔，超越設定的目標。

《達文西 2 號》這部漫畫的作者史蒂芬・拉維瓦花了兩年時間發展這個故事，追隨李奧納多的足跡。一如作者喜歡強調的，這是一齣太空歌劇，結合了史蒂芬的兩大強項：科幻的世界與漫畫。史蒂芬常替許多美國電影工作，所創造的奇幻場景出現在大多數的好萊塢影片中，如《異形》、《金剛：骷顱島》、《哈利波特》等等。

星際元素加上文明末日的設定，有條有理的述說地球被卷入銀河系衝突，也因此誕生複製達文西的天分的計畫。接下來，史蒂芬在漫畫中借用文藝復興大師的作品，回顧了那些未完成的作品。他參考了大量達文西的繪圖、油畫，塑造出故事中的人物、飛船，甚至是建築物，選擇自己全部手繪，甚至模仿左撇子達文西，以左手處理線稿，這一切都是為了最忠實的還原

為何選擇達文西這個主題？

不是我選達文西的。我以前為奧塞美術館三十周年創作過一部漫畫作品《消失的維納斯：奧塞美術館狂想曲》（Les disparues d’Orsay），自己挺滿意的，於是興起想為羅浮宮創作的念頭。當時擔任國家美術館典藏委員的法布里斯・德瓦（Fabrice Douar），我的編輯賽巴斯丁・格奈迪（Sébastien Gnaedig）也有合作，於是我們三個約在一塊吃午餐，我說起這個心願，法布里斯很感興趣，他已經做過好幾部羅浮宮相關漫畫——邀請藝術家進入羅浮宮，隨心所欲的創作——下階段規劃想「限定主題」，邀請漫畫家針對一件作品發想故事，他問我有沒有特別想為哪件作品創作 60 到 80 頁的漫畫？

當下我沒有心裡準備，隨口說德拉克羅瓦的《薩達那帕拉之死》或者是《梅杜薩之筏》之類的作品，他跟我說：「既然你有與電影合作的經驗，創作過《哈利波特》系列、《異形》等等的科幻片，羅浮宮兩年後會有一個達文西的大展，你可以為達文西創作一部作品，作品出版與展覽同步推出，主題雖然限定達文西，但你可以自由發揮，畫什麼都可以。」我心想，達文西可是個很複雜的人物吶，根本是全才，集植物學家、哲學家、畫家、發明家、工程師、數學家於一身⋯⋯他的蒙娜麗莎，是空前絕後的作品。

剛接下這個任務時，我其實有點惶恐，因為這並非我的選擇，不過有個巧合，我大概 17、18 歲左右剛開始練習畫畫，老師就是要我臨摹達文西的作品，活到了 47 歲，居然有人要我為羅浮宮創作一部以達文西為主題的漫畫，好像人生兜了一大圈，回到原點。

比起其他作者，擁有無限的自由為羅浮宮創作，你卻被要求要跟達文西大展的策展團隊合作？

不是硬性要求，是法布里斯的提議，他提議替我聯繫主要負責達文西作品保存與展覽的兩位策展人——文森・德里凡 （Vincent Delieuvin）和路易・法蘭克 （Louis Frank），我答應了。羅浮宮有個規定是這樣的：任何人都可以研究或創作為由，跟美術館申請親炙達文西作品，但每人一生只有 10 分鐘，而且往往要等好幾年，沒辦法，達文西是超級巨星呀。但是透過策展人，我得以進入羅浮宮的紙上繪畫保存室，路易・法蘭克給我看了三件達文西的繪畫，其中一件是他 25 歲畫的《衣襟研究》(L’étude de drapé)，親眼與繪畫史上的「範本」面對面，對我來說衝擊很大，實在是不得了！

複製人這點子是怎麼來的？

就在最一開始的午餐桌上，和法布里斯與賽巴斯丁提到達文西時，我心想：「哇，達文西簡直就是神，我該怎麼辦？」法布里斯隨口問我知不知道美術館在《聖母子與聖安妮》這幅畫找到一枚達文西拇指的指紋？那一刻，我就有了這個點子——未來的某個時空，有人從這枚指紋重建達文西的 DNA，複製出另一個達文西，一邊走科幻風格，一邊呈現達文西真實面貌，我要我的「複製人」渡過達文西的人生。

其實，達文西設計過的裝置本身就十分「科幻」了，1450 年代的科幻，他從觀察螃蟹與烏龜的行動上想出了戰車的設計，不能比這個更天馬行空了，所以我的點子是完全以達文西留下的繪畫手稿組合成未來世界，我的工作是忠實複製他畫過的內容，頂多想像出背景來搭配，下定決心時我深信一定可行，因為達文西完全就是科幻咖。

整整兩年的創作時間裡，我很好奇你花了多長時間做研究？

大概花了 6 到 7 個月的時間在閱讀資料，主要有 7 本書，例如知名歷史學家達尼埃爾・阿拉（Daniel Arasse）寫的《達文西》，我的目的是理解「達文西究竟是誰？」但不可諱言，我還是犯了不少錯誤，我讀的參考書大多將達文西小說化，尤其是俄羅斯作家馬海裘夫斯基（Dimitri Merejkovski） 筆下的達文西，故事很美，但有太多不符合史實的部分，例如艾斯托試飛達文西飛行器，結果摔死這段，路易・法蘭克跟我說這不是事實，至少沒有可靠文本提及這件事，完全是作家的想像。但我覺得馬海裘夫斯基編的故事具有真實的力量，所以還是畫了一部分他提及的事件。

那真正創作時間花費了多久？

大概一年半，我以往的風格比較接近席勒和克林姆，人物造型誇張，但這完全不適合拿來畫達文西，我跟策展人提出想要掃描達文西的繪畫：筆記、速描、油畫等等，策展人文森跟我說：「為何你不自己畫呢？」呃，他要我「重畫」達文西？我是右撇子，而達文西是用左手畫畫的，他有個特殊的逆轉旋渦畫法，筆觸與一般畫法相反，我該怎麼辦啊？研究來研究去，只好將紙顛倒過來畫，不按照他的方式畫出來的東西根本不像他。一開始確實有嘗試過以左手畫畫，但沒成功，精準一點說，我是嘗試畫得像左撇子，把紙倒過來畫而已。

我們對「太空歌劇」這樣的風格很好奇，將年分設定為公元 15018 年，1 萬 3,000 年以後，是否有特殊原因？

我很喜歡法蘭克・赫伯特 （Frank Herbert） 的小說《沙丘系列》（Dune Saga），又在電影圈工作，剛好又趕上丹尼・維勒納夫 （Denis Villeneuve）將之拍成電影《沙丘》，我很想參與他的團隊，但無緣，這個遺憾就讓我興起想要畫我自己的沙丘版達文西！年分其實就是達文西過世那一年，在中間加一個零，這就變成 1 萬 3,000 年後了，關於時間我還有個小安排，太空船遭受外星人攻擊，必須盡快製造出新武器對抗，剛好複製人的生命週期很短，從出生到成長，在短短時間內研發出武器正好說得通。

至於「太空歌劇」，其實正確說法應該是「太空史詩」，這應該是來自美國的說法，有人說是星際大戰開始的風格，不過我認為真正開創者應該是《沙丘系列》才對，它影響了後來的星際爭霸戰系列作品，一般稱為科幻史詩，廣義來說，就是框架設定非常大，有不同的星球、不同的物種、不同的太空船，我所設定的倒是沒有那麼大。

我覺得你的作品裡真的有「歌劇」感呢，有時候甚至覺得像在讀詩集，例如連著好幾頁沒有對話，只有非常空靈的圖畫一幅接一幅，讀的時候感覺像在「聆聽」音樂。

我確實愛讀詩，也很容易受情境感動，尤其偏好啞片，我創作的第一部漫畫《諾亞》（Noé），就是一本無對白的圖像小說，假如可以我希望能不放對白就不放對白，但達文西這部漫畫是不可能的，創作過程中還是會不時流露這個傾向，我相信圖像本身有很強大的敘事力，強加對白也不過就是講出與圖像相同的訊息，根本沒有必要，我的編輯賽巴斯丁也鼓勵我不要放對白，他認為我的圖畫本身就會說話了，我是很能享受靜默時刻的人。

為何將此書獻給雷利・史考特爵士？

從小到大我最愛的電影就是《異形》，對我來說是最完美的作品，也曾有榮幸與史考特合作，創作《異形：聖約》與《普羅米修斯》兩部片，畫達文西時，常聽著《異形》的電影原聲音樂，特效、飛船、各種聲音四面八方而來，這本書主要參考他電影裡的「氣氛」倒不是情節本身。

有沒有那部分是來自你親自參與過的影片，例如《哈利波特》、《金剛》等等，將身為電影分鏡師的經驗轉化運用在漫畫上？

這部分的轉化比較發生在所投注的時間長度上。

我這輩子不可能再畫超越達文西的題材了，因此接受這個挑戰時，我就知道這部作品會是我的漫畫家生涯的頂峰，創作過程中，我毫無保留的將此生所學全部都投注其中，所有從好萊塢電影工作經驗中所累積的技能，所有跟著偉大導演們所學到的知識，全部都用在這部作品中，並且一定要用得其所，用得極美，竭盡所能，哪怕會掏空自我。

我從來沒有花這麼多時間去畫一部漫畫，每完成一格，對我來說都是莫大成就，畫這部漫畫就像徒手、赤腳、不帶氧氣瓶，就這樣去攻頂聖母峰，而且有時間壓力，因為不能拖稿，漫畫必須在達文西 500 周年大展前出版。我將一生所學全部奉獻給達文西。

畫完這部作品後，我失去了畫漫畫的動力，我想這部漫畫會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部漫畫作品，是我創作生涯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