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聖之路 Km 0,000

聖雅各之路(Camino de Santiago),或稱朝聖之路,世界最知名的長距離步道之一。象徵聖雅各的黃色貝殼標誌上有九道光芒,分別代表分布於歐洲各地的九條路線,無論從何地出發,最後都將匯入如圓心一般,位於西班牙加利西亞省西岸的聖地牙哥大教堂。每年數以萬計的朝聖者、徒步者、旅人,以步行或騎馬、騎單車的方式前往聖地


而朝聖之路發展千年以來,不只帶有濃厚的宗教意義,也漸漸演變為具有觀光、旅行價值的大眾健行路線,無論抱持何種心態、信仰,朝聖之路為每個人開啟,任何人都能從中獲取所需。全程約八百公里的「法國之路」(Camino Francés)因沿途補給方便、交通指引清楚而成為最熱門的路線,從法國境內經庇里牛斯山出發,沿著西班牙北部的鄉間小徑一路向西,一般費時約三十天左右可以完成。

朝聖之路除了名列世界文化遺產,也是一條「贖罪之路」,據說只要走到終點領取核定的證書,在人世間累積的罪孽即能免除一半。不過,官方也很明確地表示,只要走完路線的最後一百公里,同樣能減去半生的罪孽。對於沒那麼多假期,或者自身能無法負荷那麼長時間、長距離行走的人來說,位在距離終點約 118 公里,且交通方便的薩里亞(Sarria)小鎮,便成為許多人設定出發的起點,也因此發展出當地特有的步道文化,帶動一整個旅遊產業的服務鏈。

據統計,2017 年有 30 萬人次朝聖者徒步抵達聖地牙哥,對比 1985 年的 690 人,這樣的數字成長相當驚人。

聖地牙哥康波斯特拉大教堂

西元 813 年,聖人聖雅各(St. James)消失幾百年的遺體,在一道明亮的星星光芒指引後,被一名牧羊人在此地發現。當時的主教將消息通報給國王阿方索二世(King Alfonso II),爾後這位一國之君特地徒步 480 公里,來到這位聖徒的墓地前禱告。從此以後,聖地牙哥成為宗教聖地,千年以來吸引各地絡繹不絕的朝聖者。隨後教堂便修建在墓地之上,但是西元 997 年時被摩爾人摧毀,直到 1075 年才重建,1211 年竣工,於 1895 年編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經過 6 天每日平均 20 公里的徒步,我們在下午時段抵達聖地牙哥康波斯特拉大教堂,天空烏雲密布,不時下著紛紛細雨。這段旅程在出發時並無設定任何目的,單純是為了再次體驗長距離行走的樂趣,因此情緒明顯抽離許多,不像兩年前走太平洋屋脊步道,整整五個月的旅程在畫下句點之際,明明如釋重負卻又茫然迷惘。自然學家厄尼斯特‧英格索(Ernest Ingersoll)説:「路,對擔憂的心來說是幸福的承諾,你一定會抵達某處,而非毫無目的兜圈。」但他沒有提到,當承諾兌現後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很多朝聖者走到這裡隨性坐下,不發一語地仰望雄偉的教堂,和身旁熱烈慶祝的旅人或遊客形成對比。我試圖揣摩他們的心情,走過漫漫長路的深刻旅程,滿腦子思緒在這邊能獲得沉澱嗎?喧囂的人潮讓人無法思考,我感到一股熟悉的惆悵,那是遠行者即使觸碰終點也無法讓心停止擺盪的漂泊與孤獨。隨後下起一陣暴雨,所有人扛起背包倉皇離開廣場。

 穆希亞是一座面對大西洋的孤立海角,設有一座標示 Km 0,000 公里的石碑。

世界盡頭

於是有些人拾起背包,繼續走到距離教堂 100 公里遠,位在西部的海岸線名為菲斯特拉(Fisterra)的小鎮。那裡在過去被認為是歐陸的終點,大西洋的起點,因此被稱為「世界盡頭」,古代人相信那是生者與死者最靠近彼此的魔幻之地。海角上的燈塔邊有塊岩石,上頭鑲了一只銅鞋,許多人會在這邊丟棄、燒毀身上的衣物和鞋子,象徵屏棄過去,有迎向新的未來之意。

位於菲斯特拉北邊一點的穆希亞(Muxía)也具有相同意義。它是一座面對大西洋的孤立岬角,人群更少更安靜,更接近旅人心境預期的天涯海角,而且和菲斯特拉一樣設有一座標示「Km 0,000」的里程碑。

對許多人來說,這兩個天高地闊之處才是終點。背後是整個歐洲大陸,眼前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海洋,沒有路可以走了,心裡那塊石頭、那份牽掛、那個必須再多做一點什麼的癮頭,才能通通放下。在人來人往的聖地牙哥大教堂,那股無以名狀的惆悵終能獲得釋放。

歸零

在離開西班牙的飛機上,我和隔壁的乘客聊天。他是瑞士人,約莫 50 歲年紀,英文非常流利,幾乎沒有德語腔調,知道彼此都剛結束聖雅各之路的旅程,所以在狹窄的座位上簡單寒暄。言談中得知,原來他剛剛結束的朝聖之旅,是他連續 14 年來,每年一次的徒步假期。

「14 次?你走了 14 次?認真的?」我驚訝極了。「沒錯,14 次。」他刻意削弱臉上顯露的自豪,接續說道:「自從第一次走過朝聖之路後,我就上癮了。往後每年都會安排一段時間飛到西班牙,有時候走全程,有時候只走部分。我瞭解每一座小鎮,每一間餐廳,甚至教堂裡的神父或庇護所的主人,都是我的朋友。走朝聖之路對我來說就像回家一樣。」我能理解徒步上癮的感覺,但無論如何走 14 次朝聖之路這數字還是非常驚人。我以手上的紅酒敬他,他也回敬。

「你知道朝聖之路跟一般步道最大的差異是什麼嗎?」我開啟另一個話題。男子沒有說話,他的表情示意我繼續發表看法。「你有發現嗎?世界上幾乎每一條步道的起點都是零公里,里程碑上的數字會隨著距離累加。但是朝聖之路相反,無論你從哪邊出發,里程數會隨著距離遞減,最後,每個人都會走到標示零公里的終點。」我盡力用簡單的英文說明。

他一臉恍然大悟的嚴肅表情怔了幾秒。「你說得沒錯。」他喃喃說道,然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陣子。飛機落地法蘭克福機場,他要轉機到蘇黎世探望家人,我們要繼續轉機。彼此握手並祝福一路順風。

我將它解讀為「歸零」,讓旅人走到名為終點,實際上卻是另一個起點之後,能夠重新開始。回家,或是到下一個地方。總之,人需要畫下一個句點後,才能心無旁騖地繼續下一段旅程。經過幾次的長距離徒步,漸漸明白徒步旅行的價值並非獲得,而是放下、接受、拋棄、遺忘。


終點大教堂前的廣場,頹坐的朝聖者們。
倒數一百公里的里程碑。
距離終點還有 25 公里的 Casa Verde,酒吧裡掛滿世界各地朝聖者的上衣,好多人聚集在這邊提早慶祝大喝一場。
朝聖之路上遇見騎驢的「唐吉訶德」。
薩里亞小鎮至波爾托馬林的路上。
菲斯特拉的海角上的燈塔邊有塊岩石,上頭鑲了一只銅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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