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時刻,遊戲時刻

從前,夏天對烏克蘭的孩子們來說代表陽光和游泳;現在,他們大多把時間花在避難所和地雷安全知識課

7月底的一個早晨,夏令營裡到處都是孩子們從一個活動衝往另一個活動的聲音。但這個夏令營在基輔。烏克蘭戰爭期間,當警報聲劃破空氣,凡間森林營隊(Midgard Forest Camp)裡的孩子們知道該做什麼,他們拋下跳繩和網球遊戲,衝向安全處。

這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跟吃午餐一樣稀鬆平常。

戰爭為烏克蘭人帶來了一種新的現實,但有些事仍舊一如往常,當天氣變暖,有些父母面臨了那道經典問題:今年夏天,該讓孩子去做什麼?當孩子們與世隔絕,無法與社會接觸(有些孩子因激烈的對戰,被迫逃離家園),學校和營隊開始採取行動,提供課程。曾考慮要將孩子送往凡間學校(Midgard School)舉辦的森林營隊的家長,可能曾問過輔導員與營隊學員的比例,或問過藝術計畫,但在2月24日,當俄軍越過烏克蘭邊境時,一切都變了。

「我問學校的第一個問題是,他們有沒有避難所?」近日某個早晨,娜塔莉亞・歐斯塔查(Nataliia Ostapchuk)在讓她6歲的兒子維亞切斯拉夫・伊法汀(Viacheslav Ivatin)下車時回憶道。

是的,學校有避難所,而當警報聲在另一個早晨響起時,那裡就是學員們走向的地方。孩子們大約在地下室的避難所待了1個小時,而大多數時間裡,他們對現況處之泰然。這個避難所占地約465平方公尺,考慮到孩子們一天至少必須來避難所一次,學校為其配備了良好的設備。除了桌椅,那裡還有玩具、桌遊、電視螢幕、供氣系統、廁所、淋浴間和無線網路。

「我不會感覺自己是在避難所,」11歲的寶琳娜・沙利(Polina Salii)說道,她的家人逃離了東烏克蘭的城鎮波克羅夫斯克(Pokrovsk)的戰爭。在波克羅夫斯克時,她的家人會衝向地下室,那裡被改造成避難所,有罐頭食品、粥和瓶裝水。「遠處有砲擊的時候,」寶琳娜回憶道,「我們整晚都會待在那裡。」

營隊學員們似乎很快就忘了地下室周遭的環境,當家長們傳簡訊確保孩子安全時,小朋友們心滿意足地將時間花在使用 3C 產品。但當警報聲結束時,孩子們總興高采烈地爬上樓梯,繼續他們的一天。至少,直到下一次警報聲響起時。

今年3月,基輔南方的一個小鎮裡,一位志工教師帶著一群孩子在地下碉堡裡玩遊戲。(Ivor Prickett/The New York Times)

凡間學校於2017年開幕,而在過去幾年,當夏天到來,它就轉變為夏令營,但今年不如以往。

今年夏天,該營隊為烏克蘭軍隊隊員的孩子,提供了5折的折扣,其中許多人都部署在遙遠東邊的最前線。約三分之一的營隊學員來自國內流離失所(internally displaced)(註)的家庭,這些孩子能免費參加。學員們也不再進行校外一日遊。他們需要待在避難所附近,以防警報聲響起。

抵達營隊時,許多國內流離失所家庭的學員們,帶著的行囊幾乎要超過他們所能負擔。該校也為逃離東邊戰事的3個家庭提供住宿,他們通常住在幼稚園大樓。

5年前,瑪琳娜・賽恩科(Maryna Serhienko)的兒子剛出生時,她認為基輔未來會需要一個家庭發展中心,所以她創辦了 Uniclub,為社區成員提供一個幼稚園、一個夏令營,和一個媽媽們能帶著孩子一起運動的健身房。

就像森林營隊,在烏克蘭遭到入侵後,Uniclub 重新定位了自己。「當戰爭開打,我們成立了一個避難所,」瑪琳娜的丈夫伊凡・札寇(Ivan Zubkov)說,他協助她管理該中心。「有孩子或寵物的家庭,都住在這個避難所。」

今年夏天,在烏克蘭各地的公立幼稚園大多都關了,但 Uniclub 的幼稚園有25個孩子,營隊則有12個。它也為從東部城市馬立波(Mariupol)離開的孩子提供服務,該城市被俄軍殘暴圍攻。Uniclub 不只提供衣服,同時提供學費折扣及減免。而有些在 Uniclub 落腳的家庭是為了逃離烏克蘭其他地方的戰事,他們希望這裡僅僅是個中繼站。

參加 Uniclub 夏令營的孩子們在午休時間睡午覺。(Laura Boushnak/The New York Times)
Uniclub 讓女性能帶著孩子參與健身課程。(Laura Boushnak/The New York Times)

許多暫住的家庭相繼離開,而在看不到停戰前景的狀況下,有些人乾脆離開烏克蘭,他們的寵物則是另一段故事。「我們現在有非常多隻要照顧的動物:數隻天竺鼠、鳥,甚至一隻烏龜。」札寇說。

在夏天教小孩瞭解地雷風險聽起來可能讓人難以理解,但反正烏克蘭本身的現況已經夠讓人難以理解了,所以讓小孩參加這種計畫,好像也沒那麼怪。這堂課由慈善機構 Soloma Cats 舉辦,該機構與國家緊急服務中心(State Emergency Service)和國家警察(National Police)合作。在一週的課程中,他們將向基輔5個地區的孩子和家長,講解地雷與未爆彈藥的安全知識。

儘管俄軍在初期攻取基輔失利後,從該地撤軍,但基輔周遭仍被佔領。而當俄軍撤出基輔、重新定位,往東邊發動攻擊時,有報告稱,他們留下了地雷和詭雷。「如今,烏克蘭領土上超過1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都遭地雷污染,」該慈善機構表示。「孩子們和成人都需要知道,當他們發現危險物體時,該如何反應。」

在慈善組織 Soloma Cats 於基輔舉辦的地雷安全課程中,一個女孩看著彈藥。(Laura Boushnak/The New York Times)

這場戰爭為烏克蘭的孩子們帶來了沉重的代價。許多人就此失根,因為他們的社區成了殺戮場;許多人因為戰爭失去家人;也有許多人因此失去生命。8月初,烏克蘭當局宣布,自俄軍入侵以來已有358名孩子死亡,693名孩子受傷。

留在烏克蘭前線的孩子並不多,多數人都被帶離危險區域,前往安置國內流離失所者的中心,或是離開烏克蘭。但有些家長仍舊不願離開,或不允許他們的孩子這麼做,也因此,夏令營或任何夏日計畫,全都成了一個遙遠的夢想。他們的目標很簡單:活下來。

對基輔森林營隊的孩子們來說,在地下避難所的時光,已成為日常的一部分。(Laura Boushnak/The New York Times)
當警報聲響起時,凡間森林營隊的孩子們會去地下避難所玩手機。(Laura Boushnak/The New York Times)

「我知道這裡不安全,」薇多莉亞・卡拉尼寇娃(Viktoriia Kalashnikova)表示,她站在她13歲的女兒達莉亞(Dariia)身邊,她們身處馬林卡(Marinka)的一處院子裡。這座城鎮位在烏克蘭東部,受到戰火攻擊。「但要去哪?要待在哪?誰會帶著我們?誰出錢?」

就連那些從戰爭中脫身的人也會發現,每一天都是充滿不確定性的考驗。在基輔,伊沃・萊科沃(Ihor Lekhov)和他的妻子諾娜(Nonna)講述著他們與雙親和3個孩子逃出馬立波的過程。馬立波如今已被俄羅斯掌控,而他們的老家半毀,自3月以來,這家人一直住在首都;他們發現基輔很歡迎他們,Uniclub 甚至讓兩個年紀較大的男孩免費參加夏令營。

「營隊裡有體育和團體遊戲,」12歲的麥可辛・萊科沃(Maksym Lekhov)說。「我最喜歡在外面散步、玩耍,但我也喜歡參加小組課程。」但還有一些事是他更想要的。

「我想要戰爭結束,」麥可辛說。「然後我想回家。」

註:指被迫逃離家園,但仍留在母國境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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