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革命三年後,烏克蘭青年如何看待未來

2016 年末,千禧世代的青年們回首俄羅斯兼併克里米亞與東烏克蘭的戰事——以及接踵的未來

抗爭者群聚在基輔街頭,要求他們認定不再適格的政府下台以來,轉眼三年過去。

這場示威觸發連鎖的事件,導致俄羅斯兼併克里米亞以及東烏克蘭的戰事。有數千人被殺,一百五十萬人流離失所。

然而隨著俄羅斯的外交政策重心轉向敘利亞和巴爾幹,我們請教烏克蘭青年們過去三年對他們意義為何,他們認為未來又會走向何處。

這場衝突已摧毀許多家庭——我家也在其中。

蘇維埃年代盛行在不同共和國之間遷徙,於是我母親的叔叔阿姨們離開烏克蘭到俄國求學,然後就在那裡度過過去這 30 年。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衝突摧毀了許多家庭,包括我的家庭。   

戰前他們每年都來拜訪我們。他們曾愛我們的國家,如今此情不再。2014 年起我們不再交談,因為在幾次 Skype 視訊後他們就會說諸如「只有普丁能把你們從美國人手裡救出來」這類的話。我們對克里米亞的看法分歧,而他們漸漸把我們—他們的親戚—當作敵人。  

我的家庭故事並不獨特,而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得寬恕彼此——因為要是沒有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任何與俄羅斯的合作都將會無比艱困。    

——艾拉‧薩多甫尼克,26 歲‧瑞夫尼

我不願憎恨那些想離開我們的人。

我原本來自東烏克蘭的史塔羅貝斯科(Starobelsk)。我的母親是道地俄羅斯人,她不會烏克蘭語,也從未涉足說烏克蘭語的城市。    

我的父親是傳統的烏克蘭人,他起誓要是有親俄的叛軍到村子裡,他會第一個到前線志願作戰。

我的村子說俄語,我自小便覺得俄羅斯和烏克蘭是兩個享有共同歷史、童話和文化的國家。但在戰後我再也無法清楚理解這個狀況。

有那麼多的宣傳攻勢企圖激化雙方的對立,但我不願憎恨那些想離開我們的國家而獨立的人。    

由於我來自盧甘斯克地區(Luhansk),我明白他們(叛軍)並不是認為烏克蘭不好,他們只是認為他們能在俄羅斯(這個國家)過上更好的生活。

——妲莎‧普羅卡薩,21 歲‧利維夫

廣場革命開始時,我明白我一生早為此作好準備。  

廣場革命開始時,我明白我一生早為此作好準備。總算,有了烏克蘭能擺脫腐敗的後極權竊盜統治的解方。超過一百萬人聚集在基輔的中央廣場,當我們肩並著肩,我們感覺有足夠的力量能令烏克蘭成為一個人們願意選擇在此安身立命的國家。

我參與了示威,日夜待在抵抗運動的總部,在那裡烏克蘭的未來似乎仰仗於我們的木頭盾牌是否能擋住政府鎮暴警察的攻勢。

我在路障後頭將新聞譯成英文,並幫忙協調媒體的工作。我偶爾會回家睡覺。

我架設自己的網站《廣場新聞》(Euromaidan Press),述說這裡發生的故事。我想要提供英語世界另一種敘事觀點,一種與俄羅斯幫我們標籤的「納粹軍政府」、叫我們「危險的民族主義者」和「極端分子」不一樣的觀點。

然而三年過去,我卻孑然在此,感覺烏克蘭不過是外交棋盤裡的一顆棋子——一個總是受欺凌的國家,同時被蘇維埃占領者和現代全球強權所欺凌。    

西方媒體也總當烏克蘭是一個物件,一個讓西方和俄羅斯關係轉壞的「東西」。但我們還有其他故事要說,比方說我們的公民的權利仍受壓迫,我們每天都在和俄羅斯打著資訊戰爭。

——艾婭‧珊德拉,32 歲‧基輔

人們認為有天我們還能是兄弟姊妹——不、不能。

關於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關係,人們最常誤會的想法就是,有天我們還能是兄弟姊妹。    

我的城市敖德薩(Odessa)見證了 2014 年 5 月 2 日親俄份子攻擊親烏克蘭遊行的大慘劇。我那時正在去足球比賽的途中,但我逗留一會看看是怎麼回事。我帶了相機,而當我在兩個陣營間遊走時,子彈、石塊和莫洛托夫雞尾酒(註)一塊飛了起來。 

註:即土製燃燒彈;二戰時蘇聯入侵芬蘭,蘇聯外長莫洛托夫(Vyacheslav Molotov)聲稱他們的軍機並未轟炸芬蘭,而是空投麵包,芬蘭軍民便謔稱攻擊蘇聯的土製燃燒彈是「回敬莫洛托夫的雞尾酒」。

在敖德薩主要幹道傑里巴索夫大街(Deribasovkaya)的轉角,有個人叫了我的名字,我邁開幾步走向他。隨即一個站在我原本所在的地方的人就被殺了。那天的尾聲,逾 40 人身亡。

兩年多過去,官方調查仍然無法斷定誰該為點燃暴力負責、或者政府為何沒有試著阻止暴力蔓延。記者和獨立調查專家們試著理解發生的種種,然而我們仍然沒有得出正式的結論。    

歷史告訴我們,假如死難人數龐大,人們很難從衝突中復原,特別是那些該負責的人至今還在法外。但如果他們不受制裁,我們該如何作回朋友?    

——伊綝娜‧基波連科,27 歲‧敖德薩

歐巴馬和史達林都被視為屠戮百萬的獨裁者。

「歐巴馬和史達林一模一樣……兩人都是血腥的獨裁者,是屠戮百萬人民的獨裁者」,還有「希拉蕊‧柯林頓是條大毒蟲」。在仰賴親俄網站獲取新聞的烏克蘭人之間,這是兩套受到廣泛認同的想法。  

當我是學生時,我們讀過納粹德國和蘇維埃聯邦的宣傳攻勢,然而這樣的宣傳攻勢如今卻是烏克蘭的日常現實。    

我的父親是一個道地的烏克蘭人,在俄羅斯商船隊跑了 32 年後,最近退休。他以前會聽西方搖滾樂,並且在世界到處旅行。現在他相信約瑟夫‧史達林和恐怖伊凡(註)是偉大的領袖,應該樹立紀念碑榮耀他們。 

註:恐怖伊凡即留里克王朝的伊凡四世,又名伊凡雷帝、俄羅斯人尊稱伊凡大帝;十六世紀統治期間確立俄羅斯的中央集權統治,也是首稱沙皇的俄羅斯領袖;然而也因成立特轄軍打擊異己等手段,得名恐怖伊凡。

我指出史達林得為數百萬的死亡負責時,他聲稱歐巴馬「同樣也是個血腥獨裁者」。    

烏克蘭已因為俄羅斯國營電視台的造謠和其提倡的宣傳攻勢而將其禁播—俄羅斯指控此舉違背了言論自由—然而一切內容在網路上仍然唾手可得。

我朋友剛從唐貝斯(Donbass)的衝突地回來,他說在那裡沒人看烏克蘭頻道,只會看俄羅斯以及所謂的頓內茨克人民共和國(Donetsk People’s Republic)的節目。   

有些人看來,俄羅斯電視台正在創造一套摧毀烏克蘭的幻想敘事。但對另一些人來說,那正是他們視為真實的事件版本。就像俄羅斯記者們常常說的,任何情況都能從一個觀點看來為真,從另一個觀點看去卻是謊言。   

——娜塔莉亞‧斯泰柏林納,33 歲‧敖德薩

我們所知的克里米亞正橫遭毀敗。    

一個家庭、一張桌子、三杯咖啡、三張椅子,但有張椅子空著。家裡的第三位成員,兒子或女兒,失蹤了。雙親眼裡滿是傷慟。    

這幅克里米亞的照片複製品上個月展示在基輔的俄國使館外,為的是喚醒人們關切住在克里米亞半島上的家庭遭受的困境。

如此命運便降臨在艾文‧伊布拉希穆夫(Ervin Ibrahimow)一家人身上,此人五個月前在辛費羅波(Simferopol)市外遭擄,從此音信杳無。此外,2013 年 3 月起,數十人因政治理由身陷囹圄,讓他們的家人和朋友徒然恐懼他們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   

同時,政府被指控迫害克里米亞韃靼原住民,並造成親俄與親烏兩派居民彼此畏懼。    

在這樣的脈絡下,烏克蘭國內多數的討論幾乎顯得無稽。克里米亞在歷史上是我們的還是他們的?2014 年的公投能否代表人們真正的想法?    

當我們陷在歷史辯論的泥沼,我們所認識的克里米亞正橫遭摧毀。不久我們將再也認不出這片家園——這曾吸引兩萬人出奔的、我們可愛的黑海度假勝地。  

克里米亞不是政治遊戲裡的一顆棋子。它不只是一塊領土,它是家園、是逾兩百萬人命運的關鍵。有些人現在領著更優渥的俄羅斯年金,有些人熱愛俄羅斯文化,那都沒問題。然而我們需要國際支援我們,保護那些不受俄羅斯庇蔭的人民。

——歐列克珊德拉‧奧齊曼,25 歲‧基輔


右翼分子在基輔一場對抗俄羅斯的抗議中高呼口號。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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