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直美的七個口罩

2020年9月,當大坂直美逆轉擊敗維多利亞‧阿薩蓮卡(Victoria Azarenka), 拿下美國網球公開賽冠軍後,她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像是吐出心中鬱積已久的壓力,然後走回球場,慢慢地躺下,爆炸頭靠在藍色的網球場上,她睜大雙眼望著天空。

「我總是在想,我看過偉大的球員躺在場上望著天空。」她說:「我一直想要看看她們看到了什麼。」

大坂直美在球場上躺了20秒,周圍彷彿靜止了下來,為了避免 COVID-19 傳染,大部分的人都被禁止入場,沒有吵雜的掌聲和歡呼聲,這更讓大坂直美的行為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對於大坂直美來說,這也是奇異的一年。

去年三月初時,在美國加州舉辦的印地安泉大師賽宣布取消,那是最早因為 COVID-19 影響而取消的重要賽事,也是兩年前大坂直美在WTA首度奪冠的重要賽事。溫布頓網球公開賽宣布取消,原定2020年5月開打的法國網球公開賽則宣布延後。但對大坂直美來說,或許最重要的是預計同年舉辦的東京奧運也宣布延期。

父親是海地裔美國人,母親是日本人的大坂直美在大阪出生,三歲時隨家人搬到美國佛羅里達州居住,她在2010年選擇放棄美國國籍,讓她可以在東京奧運時以日本選手的身分出賽,這使得擁有優秀球技的大坂直美吸引了更多贊助廠商,根據《富比士》雜誌的統計,她在過去一年獲得了高達3,740萬美元的比賽獎金和贊助合約,超越了她的偶像小威廉絲(Serena Williams),成為單年收入最高的女運動員。

(Photo by Al Bello/Getty Images)

但是隨著網球賽事一一停擺,大坂直美的生活也因此起了變化。

她依然勤練球技,和教練們進駐她家附近的網球場地,每天早上八點起床,晚上九點才入睡。「我不會覺得無聊,因為我覺得自己每一天都在朝著更好的球員邁進。我覺得自己在變強。然後我還有一種期待——我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做些什麼,但當網球回歸之際,我想成為最厲害的那個。」她在受訪時說。

但不只是網球,這段賽事暫停的時光,讓大坂直美終於可以好好地喘一口氣。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享受鎂光燈的明星,在面對記者採訪時說不出幾個字,她承認自己是個害羞的女孩。

自從2018年擊敗小威廉絲奪下美國網球公開賽冠軍,並在隔年奪得澳洲網球公開賽冠軍、成為女網球后之後,大坂直美瞬間爆紅,但這些隨之而來的名氣卻讓她有點喘不過氣。她的表現開始出現起伏,先後在2019年的美網公開賽和澳網公開賽輸給對手,失去衛冕球后的機會,也丟掉了世界第一的頭銜,她受到傷勢影響錯失了一些賽事,也決定與合作許久的教練拆夥。

她承認在奪下澳網公開賽冠軍後,給了自己太多壓力,打網球變得不再是一件快樂的事,一切讓她心力交瘁。

也許說來怪異,但因為全球疫情而停擺的時光,反而幫助了大坂直美。

「這段隔離的時間真的讓我有機會可以思考很多事,我想要完成什麼,我希望人們記住我什麼。」她甚至在接受訪問時後悔自己太害羞,過去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和與更多人交流。

2019年夏天,當大坂直美在準備賽事之餘,和教練及其他人一起看了美劇《別人眼中的我們》,故事講述了五個來自哈林區的年輕黑人,因為不實指控而涉入在紐約中央公園發生的性侵案。那影響了大坂直美的觀點,讓她深刻體認到美國種族歧視的問題,而她因為深膚色而在日本感覺格格不入的經驗,更讓她感同身受。當美國因為種族議題引起的紛亂延燒時,大坂直美決定要做點什麼。

「老實說,我比較像是個跟隨者而不是領導者。我喜歡跟著去做某些事。我只是等著、等著,然後我才瞭解到自己應該是那個踏出腳步的人。」她說。

這段賽事停擺的時光,給了大坂直美最好的時機。2020年5月時,她沒有告知經紀人或教練,就和男朋友饒舌歌手科迪亞(Cordae)來到明尼亞波里斯,那時佛洛伊德(George Floyd)遭到警暴致死,進而引發一連串示威抗議,幾乎沒有人認出她來,這讓大坂直美可以自由地走動與參加活動,親身感受示威現場的躁動。7月,她在《君子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長文,分享自己的感受,並且鼓勵更多人站出來為種族議題發聲。

接著,雅各布‧布萊克(Jake Blake)被警察槍擊致死後,大坂直美在辛辛那提大師賽 (Western & Southern Open)準決賽時罷賽,整個賽事因此暫停一天。

「在我的運動員角色之前,我是一個黑人女性。身為黑人女性,我覺得比起看我打網球,有更多重要的議題需要立刻被關注。我不期待我的罷賽會帶來劇烈的影響,但是如果能夠在這個白人占大多數的網球運動中開啟對話,我覺得這就是往正確的方向前進了一步。」她在社群媒體上寫道。

當美網公開賽開打,大坂直美回到這個讓她爆紅的起點時,她覺得自己更應該做點什麼,她準備了七個黑色口罩,上頭寫著七位已故非裔美籍年輕人的名字,七位種族歧視和警察暴力的被害人,接下來,她每走進一場比賽,就輪流戴上那七個黑色口罩。

2019年8月24日,科羅拉多州青年伊萊賈·麥克萊恩(Elijah McClain)於散步途中遇警方盤查不從,反遭制伏鎖喉至昏迷,並被醫護人員施以500毫克麻醉藥物氯胺酮,於27日腦死。(Getty Images)
 2012年2月26日,佛羅里達州的高中生特雷沃恩·馬丁(Trayvon Martin)被白人、拉丁混血巡守員喬治·茲莫曼(George Zimmerman)懷疑形跡可疑,兩人發生扭打,茲莫曼槍殺馬丁。(Getty Images)
2014年11月22日,俄亥俄州男孩塔米爾·萊斯(Tamir Rice)持玩具槍在公園玩耍時,遭旁人誤會報警,並遭到場警察開2槍致死。(Getty Images)
2016年7月6日,明尼蘇達州的費蘭多·卡斯蒂利亞(Philando Castile)因開車時車尾燈壞掉而遭拉丁裔警察傑羅尼莫‧亞涅斯(Jeronimo Yanez)攔截盤查,後被連開7槍致死,同在車內的有死者女友和4歲女兒。(Getty Images)
2020年2月23日,喬治亞州的艾哈邁德·阿貝里(Ahmaud Arbery)於慢跑時遭白人父子槍殺。 (Getty Images)
2020年3月13日,肯塔基州緊急醫療技術員布倫娜·泰勒(Breonna Taylor)遭三名闖入家中的緝毒警員擊射8槍身亡。(YouTube)
2020年5月25日,明尼蘇達州的喬治·佛洛伊德涉嫌使用假鈔被捕時,遭白人警察蕭文(Derek Michael Chauvin)單膝跪在脖頸處超過8分鐘,佛洛伊德因此失去知覺並在急診室死亡。(Getty Images)

七個口罩,七場賽事,這代表大坂直美必須一路打到冠軍賽,在最高等級的網球賽事中取勝已經是艱困的挑戰了,更何況是背負這樣的使命,這對別人來說也許是壓力,但是對大坂直美卻是激勵。「我覺得,只有心理最強壯的人才會贏得勝利。」她說:「我一直想成為那樣的人。」

當她拿下年度美網冠軍後,記者問她戴上那七個口罩想要傳達什麼訊息時,她說:「你得到了什麼樣的訊息,才應該是問題。我覺得重點是讓人們開始談論這件事。」

「她展現了更多自信站出來發聲。她非常安靜而且冷靜,但內心裡她有一團火,而且會思考。我很敬佩她所做的事。運動是一個平台,而女子網球是女性運動的領導者,直美真的站了出來。」女網傳奇名將,也時常為社會議題發聲的比莉‧金(Billie Jean King)說。

也許在另一個沒有 COVID-19 疫情的時空,她一樣可以在網壇發光發熱,甚至戴上東京奧運的金牌,但是在這個充滿憂慮和哀傷的一年,大坂直美卻成為了一位開啟對話的領導者,一個她從來沒有想過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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