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谷的每個角落,靈都需要一個家,或許還要一瓶草莓芬達

在車水馬龍的曼谷,萬物皆有靈,各處亦皆有一個需要落腳之處的靈。必須讓靈有個舒適的地方安居,即便病毒肆虐也不能阻擋人們對祂們的溺愛


泰國・曼谷——這些靈沒有配戴口罩。祂們看起來酒足飯飽,絲毫不受挨餓之苦,完全迥異於在疫情不景氣之下受飢餓折磨的部分泰國民眾。

儘管靈受到如此悉心照料——或許正因為照料得太好了——伴祂們左右的靈修導師(spiritual adviser)看來神情緊張。

這些靈(或至少代表祂們的那對小偶像)太胖了,無法穿過祂們位於曼谷皮塔克屋(Baan Pitak)公寓的新靈屋大門。

曼谷市區的傳統木造靈屋。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左右,香火與誦經的聲音交纏繚繞。鑼響穿透曼谷濕熱的空氣。

然後,靈修導師奇薩納・凡沙拉斯里沙普(Kitsana Phattharasirisap)微微屏息,踮起腳尖,把靈偶輕輕推入精雕細琢的門口,讓祂們入住新家。神奇地,祂們竟進得去了。他說,誦經祈禱讓祂們在60分鐘內瘦了下來。

「如果不相信,」奇薩納說,「祈禱便不可能奏效。」

許多泰國人相信這些靈,而47歲的奇薩納認為,這或許能解釋為什麼泰國幾乎算是倖免於新冠疫情。擁有7,000萬人口的泰國雖是中國外第一個有確診案例的國家,但至七月底確診案例也僅三千多,其中僅58人死亡。

靈修導師奇薩納・凡沙拉斯里沙普(持麥克風者)在曼谷皮塔克屋公寓大樓的靈屋祭祀儀式中祈禱。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泰國人尊敬鬼魂與靈體,」他說。「我們日日祈禱,而你會發現,我們國家沒有太多確診案例。靈會傾聽我們的祈禱。」

據說,在曼谷每一個擁擠的角落,無論是鐵皮棚屋旁、玻璃帷幕的摩天大樓,或有著大理石廊柱的政府機構,都有需要安撫的靈存在。疫情封鎖不成藉口。

靈也需要自己的房屋,而所謂的靈屋看起來就像裝在台座上的娃娃屋,種類從將幾塊夾板釘在一起做出來的迷你平房,到有著華麗尖塔、高達數萬美元的鍍金建築都有。為了能夠住進靈屋,象徵靈的小偶像通常都只有掌心大小。

靈屋在泰國、緬甸與柬埔寨都隨處可見,建築形式依國家不同而各異。儘管並非人人都相信靈,這個習俗仍廣受敬重,靈屋則已是曼谷市容中無所不在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好比歐美城鎮中常見的教堂尖塔。

曼谷高速公路旁出售的水泥製靈屋。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這些靈都要求人們奉上供品,比如一串香蕉、一顆沁涼的椰子,或是堆成一座小山的糯米飯。供品通常由屋主或是大樓工作人員在早晨和香火、萬壽菊與茉莉花環一起置於靈屋前。螞蟻或老鼠可能會在下午突襲。

農葛拉克・普瓦薩瓦帝(Nongrak Puwasawadi)是一名自僱靈媒,會進入催眠狀態並根據靈的偏好給予人們建議。她說,靈並非不近人情,在面臨經濟危機的日子,靈會降低祂們的要求。

「就像現在,由於疫情,如果供品只有一杯水祂們也喝得暢快,」75歲的農葛拉克解釋道。「但如果景氣比較好,古曼童就會要求一台遙控汽車。」

頭紮髮髻、身著哈倫褲的年幼男孩古曼童,是泰國較普及的靈之一。如今,在靈屋或是一般民眾家中的供壇上,他的象徵通常是有著可愛圓臉蛋的塑膠娃娃。

曼谷一個市場內,販賣裝飾靈屋用的萬壽菊花環的花店。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在早期,古曼童崇拜曾牽涉以層層漆料保存死產嬰孩遺體的製偶方式(註 1)。此種在儀式中使用胎兒的做法今已被明文禁止,但近年來仍有所聞(註 2)。

據農葛拉克所說,古曼童和許多靈一樣,有自己偏好的一些品牌,他尤其喜歡草莓芬達汽水。

「比起百事可樂的咖啡色,紅色要好的多,」她說。

與靈共居

在靈屋裡,許多靈偶身旁,都有僕人、舞者與動物陪伴。可見泰國原生的大象與老虎,但也有(外來的)斑馬。似乎沒有人確知為何會有斑馬,不過有些人推理這與(保佑)行人穿越斑馬線的平安有關。

一些靈則住在樹裡,最強壯的榕樹上會有彩色的飾帶纏繞,樹根間則擺著香火和甜食點心。

在曼谷皮塔克屋公寓大樓的靈屋祭祀儀式中,象徵地主祖先的靈偶。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有統籌其他靈的靈,有難以親近的靈,當然也有邪惡的靈,所以,確保善靈和你站在同一陣線是很重要的。

泰國以佛教為大宗,又有與之相衝的印度教、中國祭祖傳統與萬物有靈論交錯;在這樣一個宗教綜攝(註3)的國家,所謂「靈」的宇宙觀十分廣大。有些靈是家族祖先,有些是印度教眾神中的半神人,還有一些則是隨土地而生並留存於那片土地上。

這使得開發商和屋主每每在地上建房時,都必須應對這種與靈共居的問題。

聖樹周圍區域可以當作靈屋廢棄處,因為人們相信聖樹的保護力可以抵銷廢棄靈屋的負能量。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今年年初,皮塔克屋公寓大樓在施工時,居住於此的靈便表達了祂們的不滿。這塊地的前任地主——這裡指那些人類地主——搭建了數個靈屋。但老實說,那些靈屋有點樸素,而且方位還擺錯了。

當時住在工地的建築工人說,施工以來每晚靈都會上門拜訪。其中二名工人生了病,並深信這是靈在作怪。工人們向工頭反應此事,工頭於是向物業經理反應,物業經理再向地主反應。

「我不信這些東西,但我老婆信,」和妻子共同擁有這塊地的皮塔克・諾普拉普恩(Pitak Nopprapun)說,「我聽老婆的。」

在五月下旬一個格外悶熱的日子,他們舉行了耗資1,100美元(約3.2萬元新台幣)的新靈屋淨化儀式。幾乎所有人都身著白衣,連靈都是,但其中一位領主靈的偶像上鍍了金、手握長劍與錢袋。

為了讓靈舒適地移居到另一套靈屋中,為祂們所設的喬遷宴席十分豐盛:木瓜、香蕉、橘子、鳳梨、西瓜、芒果、椰子、玉米、芋頭、地瓜、蓮霧,以及供桌中間的一對豬頭。

儀式結束之後,豬頭給建築工人享用,只留一邊豬耳朵切成薄片用來祭祀。

靈修導師凡沙拉斯里沙普在曼谷皮塔克屋公寓大樓主持靈屋祭祀儀式。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我相信科學,」29歲的物業經理娜蒂坎・邦坦納拉卡薩米(Nutthikan Bunthanalaksamee)說,她正用手機錄下整個儀式過程。「但我尊重擁有自己信仰的人。」

靈修導師奇薩納也是舉行儀式的大師,他好比五臟俱全的靈之店,除了和靈溝通以外,他也銷售靈界不動產。在泰國這個年均所得約8,000美元(約23萬元新台幣)的國家,他最昂貴的水泥製靈屋要價超過1萬2,200美元(約36萬元新台幣)。

普維斯特・普瓦薩瓦帝(Puvisit Puwasawadi)在與曼谷舊城區隔河相望、滿布蜘蛛網的一條小巷內,用老柚木建造靈屋。家傳第三代的他,對於與日俱增的水泥製靈屋感到不滿。

「木頭是天然的,」53歲的普維斯特說道,「靈不會想住在人工材料蓋的屋子裡。」

二戰之後,普維斯特的社區到處都是木工匠,他們利用附近鋸木廠剩餘的角料,每天製作一百間靈屋。現在,只剩下普維斯特、他54歲的姊姊,以及負責雕刻格狀屋簷和迷你屋頂板的90歲姑姑。

傳統木造靈屋工匠普維斯特・普瓦薩瓦帝在他曼谷的工作室。Adam Dean / The New York Times

「年輕人早已遺忘了靈,但或許因為疫情,他們會放慢步調而更常去祭拜。」

他說,年輕人們對社群媒體的痴迷、對虛擬空間的種種細心照顧,是以屬靈領域的培養作為代價的。

「如果你照顧好靈,」普維斯特說,「祂們就會看顧你。」


註 1:古曼童(กุมารทอง)為音譯,其泰語原意直譯為「金童」(古曼:神聖的男童;童:黃金的),此種信仰近似於台灣的「養小鬼」,最初起源於一種召喚死去胎兒的巫術儀式,巫師會收養這些死胎作為幫手。據泰國古文獻手稿,常見的過程是,先將死胎從母親的子宮中取出,再將遺體帶至墓地進行儀式來召喚靈魂,之後一邊念咒文一邊將遺體烤乾,最後塗上金色漆,並以金箔覆蓋。

註 2:2011年寮國一名男子謀殺孕妻,目的是要取胎兒做成古曼童;2012年泰警發現一名英籍台裔男子在曼谷飯店內持有六具覆上金箔的男胎乾屍;2018年泰國班昌縣墓園有十具嬰屍遭盜,警方推斷是巫術業者所盜,用以製作高價的古曼童。

註 3:泛指彼此衝突的信念調和、統合或交流的現象。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