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宇宙中尋覓愛情

坐在客廳沙發就能環遊世界,甚至到外太空或深海底,來場浪漫的約會之夜。在元宇宙裡,愛情比想像中更近

我和 CC 第一次約會時,我們在一個懸浮於遙遠銀河系中央的浮動平台上相遇。CC(他要求我這樣叫他)應該是一隻兔子,但在我看來,CC 就像一個穿著帽 T、有著巨大貓耳朵和尾巴的動漫少女。與許多太空旅行一樣,我們遇到了一些技術難題,原先自在的談話節奏因為我的聲音發生延遲而中斷。有幾分鐘,我的化身(一個穿著短版羽絨夾克和緊身褲的瘦長金髮女人)半蹲著爬來爬去,就像一隻正在找合適角落撒尿的㹴犬。

「對不起。」在我說出道歉幾秒鐘後,我才聽到自己剛剛說話的聲音。「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不需要道歉!」CC 說。他向我保證以前曾見過更怪的事。這就是虛擬實境互動的本質。

約會前一週,我在 Nevermet上與 CC 配對成功。Nevermet 是愈來愈多的 VR(Virtual Reality ,虛擬實境)約會服務之一,用戶可以與其他 VR 愛好者配對,並在元宇宙的某處相約見面;Flirtual 這款應用程式則承諾用戶能「在 VR 中體驗安全又如夢似幻的約會」;還有線上虛擬互動遊戲「第二人生」推出的「寂寞芳心約會機構」(Lonely Hearts Dating Agency)。就連已推出 Tinder、OkCupid、Match 和 Hinge 等交友軟體的公司 Match Group,也在去年11月宣布將推出 Single Town,一處單身人士可以見面並安排數位約會的虛擬空間。

虛擬約會大爆炸

只要一副電量充足的耳機和一顆開放的心就能參加 VR 約會,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在 VRChat 中的寧靜灣享受永無止境的海灘日落,或者在「和命運賽跑」(Race Against Fate)中漫步於世界末日後的場景中。你可以在一個有魔法移動牆壁的世界裡玩鬼抓人,或者在被巨大外星水母包圍的水下洞穴中談情說愛。你也可以只和對方相約在酒吧,我聽說這是個流行的 VR 約會選項。

Nevermet 在今年情人節問世,它的目標很簡單:徹底重新設定人性。「我們打算改變約會市場,將外表從人們互相吸引的主因,轉變為眾多因素之一而已。」Nevermet 執行長卡姆・馬倫(Cam Mullen)在電話中告訴我。馬倫認為,現在約會太注重外表了。在虛擬實境中,人類終於可以超越表象,在更深的層次上相互連結,從心到靈魂。

VR 用戶與其他 VR 愛好者配對後,可能會在虛擬世界的酒吧、海灘、末日場景,或水下洞穴相約見面。(Ohni Lisle/The New York Times)

Nevermet 的介面與 Tinder 或 Bumble 等其他交友軟體的介面頗為相似,但用戶的個人資料頁顯示的不是自己在朋友婚禮上露齒而笑的照片,或是捕獲一尾銀花鱸魚時的勝利留影,而是用戶的虛擬化身。用戶通常不會在簡介中說他們正在尋找「冒險夥伴」,而是寫下他們的 VRChat 和 Discord 用戶名稱,以及他們最喜歡的 VR 遊戲。

甚至在精明的開發人員開始為元宇宙推出應用程式之前,元宇宙裡頭就已經有個蓬勃發展的社交圈了,我聽說這個圈子通常充滿戲劇性、詭計、酗酒和 ERP(erotic role play,指色情角色扮演,本質上就是虛擬性愛)。

與我交談過的 VR 常客描述了元宇宙的朋友圈,經常是一連串錯綜複雜的浪漫緊張關係,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互相勾搭。還有 VR 俱樂部,人們常去那裡喝酒和參加派對。

根據一名女子描述,她在一場 VR 俱樂部的 DJ 活動中,看到虛擬人物昏倒在 VR 地板上,大概是因為操控者在家裡狂歡過頭了。

「這有點糟,因為我認為人們沒有意識到,即便你理論上在虛擬世界裡並不孤單,但現實生活中,你確實是孤單一人。」她說。

有很多人會在俱樂部跟別人上床,這種暴露狂的行徑遭受部分人的鄙視。在一部討論 ERP 優點的 YouTube 影片中(優點:比色情片更身歷其境;缺點:不如真實的性愛),一位接受主持人採訪的 VR 用戶表示,只要不在公共的 VRChat 空間進行虛擬性愛,良心就不會受到譴責。

從虛擬走入現實

「這個圈子非常小。」23 歲的斯托尼・布魯(Stonie Blue)在談到 VR 約會圈時表示。「就像高中那種戲劇性的生活,但角色是一群早就高中畢業的人。」

布魯在 VR 中遇到了他 27 歲的妻子伊蓮・卡拉皮蒂安(Elaine Karapetian);兩人都是 VRChat 的創作者。他們最初因為對樂團 100 gecs 的熱愛而結緣,並在布魯幫助卡拉皮蒂安度過一連串情感糾葛的過程中愈走愈近。正如布魯所說:「事實證明,她戀愛問題的解方就是換個男孩,而那個男孩就是我。」

但沒過多久,布魯和卡拉皮蒂安就面臨了一個現實問題:VR 約會最大的優點在於你可以結識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這同時也是它的缺點之一——當他們相遇時,布魯住在英國的新堡,卡拉皮蒂安住在美國威斯康辛州。儘管他們在 VR 中花了很多時間相處,但對他們而言,重要的是盡快在現實中相見,看看彼此是否真的適合,並進一步認真交往。

2021年5月,卡拉皮蒂安飛往英國,幸運的是,一切順利。接下來,這對情侶又發現了 VR 約會的另一個大缺點:在 VR 中約會可能感覺會很接近現實,但兩者就是不一樣。

「一旦你真的見到他之後,VR 就不管用了。」布魯說。在卡拉皮蒂安離開英國後,他們第一次在 VR 中相聚時一片愁雲慘霧。「因為太傷心,我們一起哭了。這讓人感覺很痛苦,我不想在虛擬世界裡。」

見面後不到一年,布魯去美國旅行並和卡拉皮蒂安結婚了。現在,卡拉皮蒂安正在等待她的簽證並移居英國。卡拉皮蒂安說,即使在現實生活中共度時光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她也知道很多人寧可將他們的 VR 約會體驗完全留在網路世界。

「我所認識在 VR 中約會的人,許多人似乎從未見過面,或者只在遊戲中維持關係。」

馬倫在 Nevermet 上表示,儘管大多數用戶會想像有一天能在現實世界中與對方相遇,「他們也相信,虛擬實境有一天將變得如此令人身歷其境,使更多關係能在網路世界中開花結果。」

許多 VR 用戶已經表示他們體驗到了「幻象觸覺」,親身感受到自己 VR 化身身上正在發生的事。有人說,當他們的手臂在 VR 中被觸摸時,他們的手臂也會有感覺。這種現象在 ERP 中尤其明顯,同時可以加深由純情的肢體接觸所產生的感情。布魯回憶起在他們開始約會之前的那一刻,當時他和卡拉皮蒂安正在互相拍拍對方的頭,這是VR世界流行的  打招呼方式。「我坐在那裡,她輕撫著我的臉,我心想,這也太親密了。」

而非 VR 用戶似乎傾向忽略 VR,他們選擇牢牢紮根於現實世界,並享受面對面約會限定的所有奇妙感受:複雜的約會行程安排、上唇的汗珠,和因為沒發現演唱會只有站席就穿了新鞋去聽導致磨腳起水泡。有些人認為 VR 形塑了一種鴕鳥心態,讓人逃避身而為人在世界上尋覓愛情的過程中時常經歷的不快。

HBO 的新作《我們在 VR 中相遇》(We Met in Virtual Reality)是一部關於 VR 約會的紀錄片。當預告片於 7 月在 Twitter 上發布時,布魯回憶起他在網路上看到很多惡意中傷的批評。有人留言「這真難堪」或「他們為什麼不到現實世界就好?」。

但對很多 VR 用戶來說,享受線上約會並不是為了避開更遼闊的現實世界,而是接近它的一種方式。

「我們的許多用戶住在小城鎮。」馬倫說。「有些人因為從軍而奔波各地;有些人在現實世界的社交場合中有社交焦慮;有些人受限於需要輔助的生活型態。人們有時可以在這些虛擬形式中感受到最好的自己。」

擺脫現實的庇護所

VR 也可以成為用戶安全地試驗自己的性向認同或性別表現的空間。根據 Flirtual 的聯合創始人安東尼・譚(Anthony Tan)的說法,Flirtual大多數用戶年齡介於18至30歲,其中50%的用戶認為自己屬於 LGBTQ+族群。

卡拉皮蒂安說她在性別轉換之前,有時會進入一個私人的 VR 世界,並切換到女性化身一段時間。她也在 VRChat 遇到了很多跨性別朋友,他們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能繼續轉換自己的性別。

「在使用 VR 之前,我所處的環境不太接納我。」她說。「VR 給了我一群夥伴,讓我勇於探索。」

隨著 VR(虛擬實境)約會服務日益增長,用戶在網路世界探索自身性別認同、尋覓約會對象,甚至將緣分延續至現實之中。(Ohni Lisle/The New York Times)

回到外太空,我和 CC 玩了山寨版的「節奏光劍」(Beat Saber),這是一款熱門 VR 遊戲,讓你用光劍在不同歌曲的節奏中砍擊彩色方塊。這很好玩,我只有不小心砸到咖啡桌一次。CC 迷人又健談,還熱情地幫助我理解複雜的 VR 世界。CC 在我們的第一次虛擬約會如實赴約,不像我在 Nevermet 上遇到的第一個人,在約定時間後的一個小時才傳訊息給我說抱歉忘了時間。不論是在 VR 或是現實生活,那是我第一次被放鳥,雖然很討厭,但我慶幸自己那天不需要為了約會而離開沙發。

不可否認地,我與 CC 的星際相聚並不是真正的約會。當我們第一次配對成功時,我向 CC 解釋自己是一名記者,正在寫相關的報導,CC 自告奮勇地同意帶我到處看看。無論如何,這可能是最好的狀況。CC 告訴我,他最近開始在 VR 中跟某人約會,對象是他在 Nevermet 上第一個配對成功的人。他們沒有「超級正式」的在一起,但「關係」進展順利。兩人在現實生活中的車程距離只有一個半小時左右,但當我問 CC 他們有沒有計劃要見面時,CC 猶豫不決。「部分原因是疫情讓我對健康感到擔憂。」CC 說。

CC 注意到疫情期間的 VR 用戶數量大幅增加。對於那些待在家裡、有錢有閒的人來說,VR 似乎是一項有吸引力的科技工具、一種擺脫現實世界的平庸和恐怖的簡單方法,並在不冒著吸入有害病毒之風險的情況下,與他人交流。如果還能結識新朋友、與他們談情說愛,甚至來場異國情調的約會?再好不過了。

不過,很難說這場疫情是否開啟了虛擬實境的新時代。儘管 Meta 和 Google 等公司都在大力支持 VR,但它幾十年來的發展一直遲滯不前,從未真正起飛。

1989年,《紐約時報》的頭版報導中描述了這項技術:「戴上特殊的頭盔和手套,人們會感覺自己沉浸在電腦生成的三度空間中,並能以自然的手勢來控制電腦。」記者安德魯・波拉克(Andrew Pollack)寫道:「有朝一日,兩個人可能會在不離開客廳的情況下一起打虛擬網球。」

三十多年後,頭戴式耳機看起來與當時的頭盔仍無太大區別,雖然價格要便宜得多。1989年,VR 頭盔和手套的售價可能高達20萬美元(約635萬元新台幣)。時至今日,Meta 的一款 Oculus Quest 2 耳機售價為399美元(約1萬2,670元新台幣,比8月1日之前的售價299美元〔約9,500元新台幣〕更高)。

儘管 VR 愈來愈受歡迎,它仍相當小眾。 Flirtual 的聯合創始人譚估計,世界上只有大約2,500萬台 VR 頭戴設備。相較之下,任天堂僅在2020年4月至9月,就售出了超過 1,200 萬台 Switch 遊戲機。

現階段,VR 的用戶增長多來自於父母為生日、聖誕節,或純粹為了分散注意力而買給孩子使用,但譚希望 VR 能夠傳播到 Z 世代和現在的核心使用玩家以外的群眾。

「就連我的父母或跟他們同個年齡層的人,只要體驗過 VR 後也會滿喜歡的,所以我認為他們會試一試。」譚說。不過,在 VR 普及前,他認為 VR 約會的成功與否將取決於口耳相傳,就像 Tinder 和 Bumble 在網路約會被去污名化之後,變得更主流一樣。

「我們建立了真正的關係,我認為這足以證明它對人們有效。」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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