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太怕黑:布拉格SIGNAL燈光藝術節的啟示

「嘿,我的計畫是今晚連衝好幾個 SIGNAL 燈光藝術節的燈光裝置,一路衝到午夜,能看多少是多少,要來嗎?」OISTAT 國際劇場組織的捷克同事楊‧羅尼克(Jan Rolnik)問我。當時是晚間 10 點 5 分。我的狀態:整天研討會加上五小時舞蹈訓練,全身肌肉都在尖叫「休息、休息、休息,我們需要休息」。但,我的腦子衝得更快,「走啊!」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太好了!」楊腳不停步,在布拉格城中左彎右拐,「SIGNAL 燈光藝術節準時午夜 12 點熄燈,來吧,中間可以來杯烈酒,應該可以讓我撐過這一切。」楊‧羅尼克是藝術節核心創意團隊的一員,職責是確保每一屆的藝術與科技都在水準之上,當然,這也表示他大概有兩週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SIGNAL Festival(以下簡稱 SF)今年邁入第四年,四屆下來總造訪人次已衝破 150 萬,躍升為最值得關注的年輕藝術節。但布拉格作為一個有五百年歷史的文化之都,年輕的燈光藝術節要如何突破重圍?可分為兩方面談:一、布拉格城市光害低,有許多廣場、建築中庭空間可利用,為燈光藝術節絕佳沃土;二、SF 團隊抓準了燈光、科技和藝術三組關鍵字,專找大膽的藝術家,憑著卓越的作品,兼容並蓄的開放風格,創造磁吸效應,吸引各國的人前來朝聖。以下是本屆讓我印象深刻的兩個作品:


《Hen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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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ge》 的靈感來自新石器時代的巨石陣。(SIGNAL Festival)

Lunchmeat 藝術節團隊,來自捷克

空蕩建築,四面是水泥粗胚,像是公寓蓋到一半建商付不出錢,工班一夕之間撤走。白煙瀰漫,我勉強睜眼跟著前方模糊身影走,盡頭傳來電子樂與閃爍紅光。直徑約二十公尺的圓形光牆,緊緊把觀眾箍在中間,光牆上發光點像是城牆上跑馬,一圈又一圈快速變幻,聲音設計「咚、咚、咚」來自四面八方,燈光映在視網膜上,再燒進腦子裡,音樂敲到心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作品靈感來自新石器時代的巨石陣,它不只是「燈光藝術裝置」,更像是一個通往異次元的星際之門,以光、以聲音,不費一石一瓦,藝術家再現「巨石陣」的迷幻。


《Second Lit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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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ond Litany》 的投影技術使畫布上的巨人如神祇復甦。(SIGNAL Festival)

Boris Vitázek 和 Zuzana Sabová,來自斯洛伐克

不起眼住宅大樓,漆黑中庭,高五層樓的投影打在牆上,三尊人物如希臘神話裡的眾神,或坐或立。突然,眾神從投影中走下來了!雖然理智知道「這是投影」,但看到碩大人像突然走下來,不免微微吃驚。定睛細看,藝術團隊先拉了三大塊畫布,繪製部分肢體,一加上投影,巨人像立刻活了起來(秘訣就是只繪製部分,不畫全部)。「喏。」楊端著兩杯烈酒,遞給我一杯,他說:「這繪畫靈感來自著名雕像。」難怪,有神話古典感,活生生目睹巨大神祇突然走下來,腦子明知是一切是投影,心底的震撼無可取代。


「誰擁有公共空間?」這議題已經如放三天的泡麵一樣軟爛,令人完全提不起胃口。現在當紅的問題是「如何創造新奇的城市體驗?」當代的大城市中,可供遊憩休閒的公共空間愈來愈少,所剩下的無非是商業割據之後的剩餘空間。而 SF 用光與聲音,在古城中創造一個個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的兔子洞,一旦掉進兔子洞,恭喜你,一場絕對私人的體驗等著你。

時近午夜,布拉格人潮洶湧,SF 的成功,證明了只要點子好、執行力強,再年輕的藝術節也能殺出重圍。「如果布拉格可以,台灣的城市可以嗎?」「不可能。」我一秒否決自己的問題,台灣大城市的夜晚已被霓虹招牌占據,幾無燈光藝術存在的空間,更糟的是,人們已習慣閃爍刺激的「重口味」燈光,不然會覺得「沒有看到東西」。我們需要一場減法革命,談論「公共空間」之前,先減掉一步登天的幻想、減掉複製他人成功模式的意圖、減掉對於燈光的病態口味。

我們,是個怕黑的民族,因為怕黑,所以只要談到公共空間的「光」藝術,就要加到滿,滿到要溢出來,紅橙紫藍每個顏色都要用上,最好還能一閃一閃。午夜一到,SF 準時熄燈,凝視著布拉格黑夜中的城市輪廓,我想,若有一天我們能欣賞黑暗,能甘心留白,才能真的欣賞光,希望會有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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