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生來是女孩?」一首阿富汗詩激勵美國學生

阿富汗的高中生和萬里之外美國聖地亞哥一所公立高中的學生透過 Zoom 聯繫,成為彼此的心靈支柱

阿富汗・喀布爾——當11年級學生法里芭・莫赫比(Fariba Mohebi)於9月得知在塔利班統治下,大多數阿富汗女孩不會和男孩一起返回校園時,她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窗,然後崩潰啜泣。

在她的絕望中,一首詩誕生了:〈為什麼我生來是女孩?〉

「我希望我是個男孩,因為當一個女孩沒有價值。」莫赫比如此寫道。阿富汗男人「大喊大叫:女孩為什麼要讀書?女孩為什麼要工作?為什麼一個女孩要自由生活?」

莫赫比的詩輾轉出現在萬里之外,美國聖地亞哥的一所公立高中峽谷峰學院(Canyon Crest Academy)教師提莫西・斯蒂文(Timothy Stiven)的大學先修歷史課。它透過峽谷峰和瑪烏德(Mawoud)輔導中心之間的 Zoom 通話傳遞。瑪烏德是莫赫比在喀布爾所就讀的輔導中心,裡頭男女共學,男老師也會教導女孩,測試塔利班忍耐的極限。

阿富汗瑪烏德輔導中心學生莫赫比的詩作〈為什麼我生來是女孩?〉揭露了阿富汗的教育現況。(Jim Huylebroek/The New York Times)

阿富汗和美國學生之間定期的 Zoom 通話為瑪烏德的女孩們打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口,堅定了她們即使要克服艱鉅的困難也要接受教育的決心。這些通話同時讓加州高中生瞭解塔利班統治的嚴峻,讓他們看到世界另一頭,塔利班對高中生的鎮壓。

「如果我有這些女孩十分之一勇敢,我會成為一頭獅子。她們是我的英雄。」峽谷峰學生戴安娜・里德(Diana Reid)在某次 Zoom 通話後寫道,在那場通話中,阿富汗女孩描述了應對轟炸威脅和塔利班干預的狀況。

對阿富汗人來說,Zoom 通話是一個有趣的新事物,它提醒人們,在美軍混亂撤離和政府垮台五個月後,有些美國人仍然關心阿富汗人。「很高興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孤單。」瑪烏德的校長納吉布拉・尤瑟夫(Najibullah Yousefi)透過 Zoom 告訴聖地亞哥的學生。「世界另一端有一群美麗的心靈在關心我們。」

Zoom 通話由斯蒂文和尤瑟夫從4月開始安排。早期討論的話題是莫赫比的詩歌,由峽谷峰的學生艾蜜莉・科斯拉維亞(Emily Khossravia)翻譯,並發表在學校雜誌上。〈為什麼我生來是女孩?〉使得美國學生深入瞭解阿富汗的現實。

全班同學理解到,阿富汗學生是冒著生命危險走進輔導中心的堅固大門。2018年瑪烏德校舍被一起自殺式炸彈襲擊夷為平地,造成40名學生死亡。該校的新建築隱藏在一條狹窄小巷的彎道中,受到武裝警衛、高牆和拒馬鐵絲網的保護。

瑪烏德的300名學生中,大多數是哈扎拉人,這是一個以什葉派穆斯林為主的少數民族,遭到阿富汗伊斯蘭國組織 ISIS-K 的無情攻擊。自2016年以來,ISIS-K 轟炸了哈扎拉學校、抗議活動、清真寺、新年慶祝活動,甚至摔角俱樂部,造成數百人死亡。

瑪烏德輔導中心的安全入口。(Jim Huylebroek/The New York Times)

自塔利班接管以來,哈扎拉人使用的幾輛通勤小巴士在喀布爾西部的哈扎拉地區「達什伊巴奇」(Dasht-e-Barchi)被炸毀。根據非營利分析組織「阿富汗分析師網絡」報導,至少11人喪生,多達18人受傷,其中大多數為哈扎拉人。過去迫害哈扎拉人的塔利班現在要為他們的安全負責。該組織的獨立研究機構形容塔利班政府的反應不慍不火,並認為塔利班低估 ISIS-K 的力量,其聲稱大多數襲擊事件皆為他們所發動。

聖地亞哥的學生們也瞭解到,對於莫赫比和占瑪烏德學生人數七成的女性同學來說,上課是一種信仰的飛躍。

瑪烏德輔導學生們準備阿富汗嚴格的大學入學考試。但在這個塔利班已開始將大多數女性從公共生活中抹去的國家中,沒有人能保證女孩會被允許參加年度考試,甚至重返高中、上大學或追求職涯。塔利班原先表示,他們希望年齡較大的女孩能在3月下旬根據伊斯蘭準則重返學校和大學。除了阿富汗北部的一些學校外,大多數阿富汗六年級以上的女孩自去年8月以來就沒有回到學校。

尤瑟夫說,訪問輔導中心的塔利班官員沒有像對一些公立學校那樣制定具體規則。他說,他們只是強調必須遵守「伊斯蘭價值觀」,也就是將男孩和女孩分開,並要求女孩遮住頭髮和臉。當尤瑟夫告訴塔利班,全國教師短缺使得按性別隔離班級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他們沒有給出任何合乎邏輯的回應。」他說。

對美國學生來說,瑪烏德女孩們用近乎流利的英文描述著充滿毅力的故事,既發人深省又鼓舞人心。「我幾乎無法想像這有多困難,女孩們在面對自殺式炸彈襲擊後必須有勇氣坐在男同學旁邊。」峽谷峰學生瑟琳娜・湘(Selena Xiang)在某次 Zoom 通話後寫道。「這和我的生活是如此不同,教育根本是放在一個銀盤上端給我的。」

16歲的莫赫比談到聖地亞哥的學生時說:「他們激勵我們實現目標,而我的目標非常遠大。」她說她想成為著名的詩人和癌症研究員。另一位瑪烏德學生塞爾瑪・納比查達(Zalma Nabizada)說:「塔利班來襲後,我失去了動力,陷入一片黑暗。」但她說,Zoom 通話激勵她繼續努力實現目標,她想成為「一顆閃耀的明星」。

瑪烏德的走廊上掛著一個標語:「夢想如果不去實踐,也只是夢想而已。」

在某個寒冷的早晨,Zoom 通話頻頻因技術問題而暫停,但每次重新連上線都讓兩個班級歡聲雷動。

有一個瑪烏德女孩提出的問題讓兩班發自內心地討論:你如何面對孤獨?當一名瑪烏德學生莎娜・阿米里(Sona Amiri)展示她的足球獎牌,然後說女孩們在塔利班接管後已經停止踢足球時,幾乎鴉雀無聲。另一名瑪烏德學生展示了他的油畫,然後告訴聖地亞哥的學生,塔利班打擊了藝術家,迫使他們必須偷偷地素描、繪畫和表演。其他瑪烏德學生描述了從高中和大學畢業的夢想,關於想成為醫生、記者、律師、詩人,其中一個女孩說,她想成為阿富汗駐美國大使。

阿富汗女學生莎娜・阿米里在 Zoom 課程中展示她的足球獎牌,她在塔利班接管後再也無法踢足球了。(Jim Huylebroek/The New York Times)

她們也談到永不退縮。「這種糟糕的情況可以讓一個人變得更強大。」阿米里告訴美國學生。峽谷峰10年級學生艾倫・柯姆斯(Aaron Combs)片刻後回應道:「妳們每個人都勇敢地為自己發聲,這件事無比地鼓舞人心。」 事後,莫赫比說,與美國學生的通話確實提振了精神,至少短期來說。但對她而言,一場溫馨的 Zoom 討論並不能緩和阿富汗一名年輕的哈扎拉女性每天遭受的侮辱和恐懼。「我們為最壞的情況做好了心理準備。」莫赫比在 Zoom 螢幕變暗後說。「說起來很糟糕,但這就是我們的現實。」

瑪烏德輔導中心的學生透過 Zoom 向美國的學生問好。(Jim Huylebroek/The New York Times)

後記

自塔利班政府重掌政權以來,阿富汗的女性教育問題爭議不斷。根據《衛報》,今年3月,政府宣布「暫時」關閉女子中學,原因是「校服問題」及「須制定符合伊斯蘭教的教育框架」,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因性別而禁止國民受教的國家。但塔利班上一次控制阿富汗時,所謂的「暫時」長達六年。

這一次,各地的教師和學生開始反擊——「祕密學校」在全國各地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有些是原本就存在的私立學校,其他大多是臨時學校,在期待正規教育恢復的同時提供女性學習的機會。

喀布爾一所學校的校長阿雷祖決定無視禁令,依舊向女高中生敞開校門,他表示:「我能感覺到他們總是壓力很大,每天都不確定這天會不會是自己最後一天能來學校。」

23歲的工程師馬迪雅與她家附近的一座清真寺協調,成功開了一班七年級的課程,並獲得非政府組織 Shahmama 提供的教科書和文具,她目前正在為支付給教師的小額津貼而募資。

「一開始,每個人都又沮喪又失望,甚至會質疑讀書的意義何在。所以每天課程開始和結束時,我都會和他們聊聊,」她表示。「我試著用『沒有知識會是浪費』(no knowledge is wasted)等話語來激勵他們,並告訴他們我來這裡是為了教導和支持你,你必須保持希望,抓住機會。」8月中的一個下午,她的學生們在炎熱的午後三三兩兩走過田野,手裡拿著書。當她們注意到一個陌生人的視線時,她們加快了腳步、躲進清真寺。

這種學校是黑暗時期的希望燈塔,但許多經營者擔心,由於財務和官方壓力,他們將無法無限期地繼續下去。祕密學校都需要私人資助,雖然有些資金來自非政府組織,但大多數依靠收費。然而,阿富汗的經濟正在崩潰,許多家庭都為了學費苦惱不已。

「自從塔利班掌權以來,學校的財務狀況就每況愈下,」喀布爾一所學校的會計古爾巴諾說。「我們不得不將費用壓到超低,因為有些家庭沒人有錢,而且我們不向孤兒收費。」她補充道。另一所提供女子高中課程的學校負責人表示,降低學費的請求接二連三地出現,但學校目前已經處於虧損狀態。

塔利班默認現況,允許學校在少數幾個省分繼續開放,包括巴爾赫北部和扎布爾南部。時與塔利班領導層聯繫的消息人士稱,反對女童教育的強硬派目前占上風,因此阿富汗女孩短期內只能在黑暗中教受教育,而阿富汗人必須不斷違法以幫助她們。

・基於安全考量,所有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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