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和殺手正為俄國踏上戰場」:莫斯科如何從監獄中招募新兵

根據囚犯們的描述,俄羅斯私人軍事組織瓦格納集團的負責人葉夫根尼・普里戈欽到訪監獄,並赦免那些願意入伍攻打烏克蘭軍隊的罪犯

7月的一個傍晚,在莫斯科以南約482公里的坦波夫地區,當8號流放地的囚犯聽到直升機接近的聲音時,他們急忙衝向牢房的窗戶。「從來沒有人搭直升機來這裡,我們很好奇有什麼大事發生。」其中一名囚犯伊萬(Ivan)回憶。半小時後,他和其他人奉命到監獄的主廣場報到,那裡有兩名全副武裝的人等著。

「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會特地來探望我們。」伊萬說,因為謀殺罪而被判刑23年,和其他接受採訪的囚犯一樣,出於對自身安全的考量,伊萬要求使用化名。「但他就站在我們面前:普里戈欽,如假包換。他鼓勵我們加入私人軍事組織瓦格納集團(Wagner Group),並去烏克蘭打仗。」

「自由」的俄羅斯輪盤

自今年夏天以來,有報導稱普丁的親密盟友以及瓦格納集團的負責人(於9月26日證實自己成立該組織)葉夫根尼・普里戈欽(Yevgeny Prigozhin),正從俄羅斯廣大的監獄系統中招募士兵,企圖彌補該國在烏克蘭戰場上嚴重的人員短缺。

9月中旬,俄國社群媒體上瘋傳一段外洩影片,裡面有一名長相神似普里戈欽的男子,該名男子在坦波夫以北約804公里的另一座監獄告訴囚犯,如果他們與他的組織一起打仗六個月,他們就會被釋放,這是首次被相機錄下來的募兵過程。「當我看到那段影片時,我認為普里戈欽的行程一定很忙,因為他對我們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伊萬說。「他承諾,如果我們願意打六個月的仗,就能獲得自由。但他也警告說,很少有人活著回來。」

《衛報》採訪了俄國不同刑事殖民地的4名囚犯和3名囚犯的近親,他們在描述普里戈欽如何親自在監獄中募兵時,都提供了類似的說法。

伊萬拒絕了這份工作,但他說大約有120名囚犯報名參加了為期一週的培訓課程後,現在身在烏克蘭打仗。伊萬說,如果普里戈欽再次號召,他現在就會加入。「我還有11年要在牢裡度過,」他說。「我要嘛死在這個屎坑裡,要嘛死在那裡,其實都沒差。至少我有機會為我的自由而戰,我們都把它比喻為俄羅斯輪盤。」

「更何況,現在入伍還是自願的。不久之後,我們可能別無選擇,被迫參加。」伊萬繼續說道。他的想法和《衛報》聯絡的其他囚犯一樣——在俄國偏遠的北部地區科米,2號監獄的一名囚犯描述了普里戈欽在7月中旬曾有類似的拜訪。(註)

在普里戈欽抵達時,弗拉迪米爾(Vladimir)因盜竊被判的刑期僅剩三週,他也決定不報名,但他說,他的堂哥還有15年刑期,是那座監獄裡同意去烏克蘭打仗的104名囚犯之一。

根據弗拉迪米爾的說法,在普里戈欽造訪監獄時,曾向囚犯展示了俄國士兵在烏克蘭「英勇作戰」的影片,並承諾他們在烏克蘭的所作所為不會受到懲罰。「囚犯會知道他們在那裡的行為完全免責。」已經出獄的弗拉迪米爾說。「監獄把人變成動物,讓人內心滋生許多仇恨。而在戰場上,他們的手將被解開。」他補充說。

所有接受採訪的囚犯都表示,他們被承諾在六個月後獲得總統特赦,並獲得每月10萬盧布(約5萬2,853元新台幣)的薪水。

​​弗拉迪米爾說,普里戈欽在造訪期間告訴囚犯們,他們正在招募「各種背景的囚犯,只要他們身體健康」,同時警告說,在烏克蘭飲酒、吸毒、搶劫和逃兵將被處以死刑。

9月26日,普里戈欽證實自己成立私人軍事組織瓦格納集團,並在社群媒體表示自己要是身陷監獄,會「夢想加入瓦格納來償還對祖國的債務」。(Getty Images)

很難確切知道有多少俄國囚犯被招募。9月19日,一名美國官員表示,在烏克蘭和其他衝突中被指控犯下戰爭罪和侵犯人權行為的瓦格納組織,正試圖招募1,500多名已被定罪的重罪犯。

但囚犯人權非政府組織「監禁俄羅斯」(Jailed Russia)的負責人奧嘉・羅曼諾娃(Olga Romanova)認為,這個數字實際上還要更高。根據羅曼諾娃的估計,大約有1萬1,000名俄國囚犯已經報名前往烏克蘭,她說這個數字正在迅速成長。「這個過程正在加速,光今天早上,我們就收到報告指出,600名囚犯被帶離下諾夫哥羅德。」羅曼諾娃補充。

烏合之眾

關於紀律不嚴和訓練不足的俄國囚犯對戰爭可能產生什麼影響,軍事專家提出了質疑。軍事分析家羅伯・李(Rob Lee)表示,莫斯科最近的募兵行動可能會在短期內「填補一些漏洞」,但對於解決俄國「急迫」的人力短缺問題無濟於事。

李說,克里姆林宮正依靠非正統的方法來維持在烏克蘭的戰事,這讓俄國令人擔憂。「俄國不再有傳統意義上的專業軍隊。俄軍現在由一些專業單位組成,混合了簽短期約的帶薪士兵、傭兵,現在顯然還加上囚犯。」

「唯有明確的階級制度和凝聚力存在時,軍隊才能發揮功用。」李補充道。「我甚至無法想像囚犯可能會帶來的紀律問題。」

9月20日,身陷囹圄的俄國反對黨領袖阿列克謝・納瓦爾尼(Alexei Navalny)在 Twitter 上發文表示,俄國監獄裡擠滿了「不守紀律、酒精和藥物成癮」的人。他說:「這樣的軍隊在戰鬥中究竟能達成什麼?」

除了有效性的疑慮以外,羅曼諾娃說,這整個招募囚犯為私人軍事組織而戰、同時承諾總統赦免的過程「在很多層面上完全非法」。她的組織現在致力於幫助家庭勸阻囚犯不要報名。「每個不上戰場的囚犯都有可能挽救一條烏克蘭的生命。」她說。

但對一些家庭來說,羅曼諾娃的幫助來得太晚。一位名叫伊琳娜(Irina)的女性說,她的先生在下諾夫哥羅德監獄服刑,兩週前告訴她,他第二天就要動身前往烏克蘭。

「他告訴我,他是為了我和我們的孩子。這樣我們就可以再次相聚。」伊琳娜說。「但他死了對我們有什麼用?我真希望普里戈欽沒有拜訪監獄。」

重生的「幸運券」

普里戈欽私人招募囚犯的行為,使這位從前默默無聞的商人成為俄國最引人注目的親戰人物之一。儘管瓦格納集團此前曾部署在敘利亞和幾次非洲衝突中,但其行動長期保密,直到俄國入侵烏克蘭之戰,才揭開他們的神祕面紗。

儘管普里戈欽之前否認與瓦格納有任何關係,但其公司康寇爾(Concord)的發言人在被問及募兵影片時表示,影片中的這名男子「看起來和說話方式都像普里戈欽先生」。普里戈欽在這段募兵影片下留言,批評那些反對招募囚犯的人。「不是私人軍事承包商和囚犯(在烏克蘭打仗),就是你的小孩,你決定啊。」他在社群媒體上說。他的照片現在出現在瓦格納集團的海報上。

囚犯們說,普里戈欽在俄國惡名昭彰的監獄圍牆內看起來很舒服。「你可以看到他贏得了囚犯的尊重。」第三名受訪的囚犯米哈伊爾(Mikhail)說,他來自伊萬諾沃地區,普里戈欽於8月造訪了該地的監獄。

「他沒有想用花言巧語騙我們,他說我們會被送入地獄,但這可能是我們重生的幸運券。」他說,普里戈欽的演講讓囚犯們「印象深刻」,有170名囚犯報名加入戰場。與普里戈欽相關的 Telegram 群組現在流傳著囚犯成為瓦格納士兵的影片,他們鼓勵其他囚犯加入他們的行列。

自今年夏天以來,有報導指出普丁的密友葉夫根尼・普里戈欽正從俄羅斯監獄招募士兵參戰,並承諾他們會在六個月後獲得總統特赦。(Getty Images)

 但似乎不是所有前往烏克蘭的囚犯都準備好為俄國而戰。烏克蘭記者尤里・布圖索夫(Yury Butusov)9月中發表了一篇採訪,訪問一名被招募到烏克蘭作戰、並被基輔俘虜的俄國囚犯,他說他利用普里戈欽給的機會將自己交給了烏克蘭。

「我告訴自己,等我到了之後,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投降。」這名囚犯說,表明了他的反戰立場,並補充說他希望為烏克蘭而戰,對抗俄國。

囚犯人權分子羅曼諾娃預估,俄國監獄的募兵工作將在未來幾週內加速進行。她說,在一個人均監獄人口世界第五的國家,普里戈欽的直升機很可能會繼續飛行。「他們每天都在造訪更多監獄。」

無論招募囚犯最終會如何影響俄烏戰爭,觀察家形容普里戈欽這段離奇的影片殘忍無情,是能定義、形塑普丁任內形象的影像之一。

「事實是,」囚犯伊萬說,「我們這些小偷和殺手,正在為俄國踏上戰場。」

註:《衛報》無法驗證囚犯說法的所有細節,但他們的故事證實了俄國調查機構「重要故事」(Important Stories)和「梅杜莎」(Meduza)先前的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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