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在歐美興起一陣研究真實刑案的風潮，此類 Podcast、部落格與紀錄片大行其道。比起好萊塢電影近年來懶於布線的創意窘境，這些真實刑案更加離奇、誇張與無法無天。《洛杉磯時報》記者克里斯多福‧高弗（Christopher Goffard），曾經揭弊政府重大貪污案，進而獲得普立茲獎提名，也寫過推理小說與紀實小說，入圍過重要獎項。但他在 2017 年開設的 Podcast 節目《髒鬼約翰》（Dirty John），才是讓這位多才多藝的記者在美國聲名鵲起的原因。這個節目講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故事，Netflix 根據他的報導，又將其改編為同名迷你影集《髒鬼約翰》。
但是這個案件太過離奇，我們不只需要一整部影集來解釋案情，還需要更縝密的方式才能解釋戲劇橋段間的疏漏──Netflix 還上架過另一部紀錄片《髒鬼約翰：醜陋真相》，邀請了這起事件的幾位當事人現身說法，解釋她們是如何受到這位名叫約翰‧米漢（John Meehan）的男子吸引、進而交往、成婚，而後發現自己掉入了萬劫不復的詐騙陷阱，還見識到約翰無所不用其極，也要強迫她們交出財產的醜陋手段。透過紀實手法呈現圍繞在約翰身邊的件件真實刑案，以冰冷的數據呈現被害金額與行凶手段，反倒比起影集有著更鮮明的殘酷效果。
約翰相貌堂堂、伶牙俐齒、更重要的是膽大包天，年輕時就只想著如何快速致富。他清楚醫院的運作方式，知道如何入侵醫院，偷竊他需要的藥品解癮。而患有毒癮的他，同時也需要金錢。在販毒被捕之後，他發現了更無後患的撈錢方式：從芳心寂寞的富婆身上下手。約翰觀察那些交友圈封閉、長年單身的單親媽媽與熟女，趁隙而入。藉著溫暖關懷已經許久沒嚐過愛情滋味的女性，同時以離間或蒙騙的方式，逐步斷絕她與親朋好友之間的關係。讓這些女性甘願與他結婚，順帶奉上提款卡、信用卡與房子鑰匙。
影集操盤手是曾製播煽情鄉土劇《慾望師奶》的艾莉絲珊卓‧坎寧漢姆（Alexandra Cunningham），自然懂得如何讓這段毒愛誘人上癮，《髒鬼約翰》省略枝微末節，將火力集中在約翰的最後一個受害者黛博拉身上，該角由著名女演員康妮‧布里頓（Connie Britton）飾演。外在完美的約翰由艾瑞克‧巴納（Eric Bana）演出；而黛博拉的兩個女兒，則由近年備受注目的新晉女演員茱莉婭‧加納（Julia Garner）與茱諾‧坦普（Juno Temple）飾演，這對姊妹有時顯得驕縱討人厭，但在發現老媽的新男友另有祕密時，她們同樣有著驚人的狠勁與勇氣揭開事實。
無論約翰的謊言如何被拆穿、甚至無法自圓其說，黛博拉仍一次次原諒，這是狗血肥皂劇常見的情節。《髒鬼約翰》裡黛博拉似乎持續放縱約翰傷害她的生命與家人，儘管黛博拉的女兒好說歹說要母親醒覺，最終這些忠告似乎都可以被一句句甜言蜜語打消。但是這並不是影集安排的狗血版本，這是事實。許多被約翰欺騙的被害人，幾乎無法自力脫離這段注定成為災難的關係。她們需要情感慰藉已經太久了，一旦遇到了自己認定的真命天子，她們的理智無法承認自己遭到了利用，而是反過來認為只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可惡的約翰就這樣一個一個地騙下去，他精心挑選被害人，自然知道選擇愈容易沉溺愛情的女性，自己就愈安全。但是如果對方看穿了他的意圖，約翰立刻就會變成最恐怖的夢魘，他會以死亡威脅被害人，甚至雇殺手傷害對方。他私藏槍枝與上百發子彈，代表他完全有能力致人於死地。艾瑞克‧巴納的演員生涯裡，演過職業軍人、愛家暖男與憤怒起來很恐怖的綠巨人，要飾演性格兩面的約翰，自然說服力十足。
簡單地說，《髒鬼約翰》是一部以通俗劇包裝的真實故事，那些你覺得愚蠢得不可思議的角色舉動，恰恰正是真實被害人的真實反應。也許有觀眾會直覺認為，受害者們遇上了此等天菜渣男，只要報警應該就能解決一切，就能搜出約翰私藏的毒品與彈藥、就能保護自己與家人的人身安全。事實上這些想當然耳都是不可行的，在美國法令的規範下，要搜索住戶需要搜索票、要申請保護，當事人必須遭受直接肢體傷害才行。約翰擅長的電話恐嚇與暗示，都無法讓公權力強制介入。
受害者對於這種精神上的壓迫，只能自力救濟，但是自力救濟也擋不住約翰突如其來的毒手。即便他遭到逮捕了，他所犯下的罪行僅僅只能限制他幾個月的行動，而當事人的生命仍然處於高度危險之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擁有家庭的女性被害人們，宛如活靶一般只能成日害怕躲在暗處的約翰可能對家人不利。更恐怖的是，即便約翰人在獄中，他仍然能遙控其他人為他辦事，而監獄卻反而成了約翰的不在場證明。
《髒鬼約翰》裡，髒的不只是約翰，還有這個疏離家暴事件的社會。警方對於哭哭啼啼的當事人，只會認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無視可能演變成重級傷害事件的徵兆。另一方面，法律制度對於精神虐待、跟蹤與騷擾的認定標準仍然停留在過去，但是在這個數位時代裡，人類大量依賴各式通訊網路，我們在網路上卻沒有足夠的防護措施，能讓我們抵擋新世代的騷擾與攻擊。渴愛的女性被這個社會遺忘，而當悲劇發生了，我們也許還要說句風涼話：「這是她們自找的」、「為什麼不反擊？」、「為什麼不求救？」
我們在《髒鬼約翰：醜陋真相》裡可以看到，當事件全面爆發成全國皆知的社會案件，才有許多受害者偷偷聯絡上記者高佛，希望由他為她們說出自己不欲人知的遭遇。她們都選擇把真相視為骯髒的象徵，是自己一時識人不察的錯誤，並為此掩上自己的心門好幾年。當事人隱藏真相、社會對真相視而不見，真正的髒鬼持續在陰影裡繼續找尋下一個受害者。
《髒鬼約翰》與《髒鬼約翰：醜陋真相》從戲劇化手法與影像紀實兩種方向去迫近約翰的真面目，我們卻發現骯髒的不只是約翰，難免令人感到無比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