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映夜》之後:電影與影評的距離思量

「她一直說我是下一個史派克.李(Spike Lee)、下一個巴瑞.賈金斯(Barry Jenkins)、下一個約翰.辛格頓(John Singleton)。我看著她問:威廉.惠勒(William Wyler)如何?」約翰.大衛.華盛頓(John David Washington)飾演的導演麥爾坎嘟囔著。他以曾執導《羅馬假期》的美國知名導演威廉‧惠勒作為反例,批判白人影評人如何帶著種族的有色眼鏡,曲解非裔導演創作的純粹本質。

這一晚,是麥爾坎新電影的首映之夜,他與女朋友瑪麗剛從其現場返家,絮絮叨叨的男女對話,在開頭即為《首映夜》奠定基調。這部被視為可望衝擊 2022 年奧斯卡的作品,卻也在 Netflix 上架後,於評論界引起不小「黑白」論戰。

《首映夜》全片採用35毫米膠卷拍攝,描述一位在新片首映後與女友一同返家的導演,原本預期這部片將使他名利雙收,但這一晚的發展卻急轉直下。(Netflix)

這場爭議的起始,便源自於片名字卡顯現前的十分鐘——當本片導演山姆‧李文森(Sam Levinson)藉由戲中非裔導演之口揶揄評論家的諂媚,還點名美國各大媒體,從《Variety》到《Indiewire》皆成為砲火攻擊的對象,《洛杉磯時報》(LA Times)的白人女性影評人更成為最主要的直指對象。

這也讓《洛杉磯時報》的影評人賈斯汀‧張(Justin Chang),在影評中寫道:此「白人女性影評人」讓他聯想到其同事凱蒂‧沃爾什(Katie Walsh)——她曾評李文森的前作《暗殺國度》是一次「對社會觀察糟糕透頂的嘗試」。而賈斯汀‧張也與不少影視媒體表達了相同看法,即李文森帶有政治角度的藝術觀點發言,是脆弱白人男性所發起的挑釁,以掩飾此片的空洞無味。

儘管評論來得猛烈且針對,但這樣的結果不正是《首映夜》欲述說的主題?一如麥爾坎所言:「我選擇拍一部本質上政治化的電影,但不能因為我是黑人,我做的一切都要政治化。」

亦或許,李文森早已預料他所釋放的「激進挑釁」,會迎來如此後果——影評再度將他的電影進行政治化解讀,所有負評皆導向種族論述出發,只因他是一名白人,就會被質疑將非裔主角作為他闡述白人主觀思維的工具;只因他身為男性,任何關乎其他性別的揣想,也被視作掌控性別話語權的恣意妄為,或是更嚴厲地,以他身為奧斯卡金獎名導巴瑞‧李文森(Barry Levinson)的兒子作為評價起點。

然而,《首映夜》的出現,恰好折射出兩個不同層次的思考。第一層思考,是來自影評之於電影評價好壞的重要性。評論文化,在美國占據極其重要的位置,我們看見《鳥人》裡身為舞台劇導演兼演員的主角,是多麽在意《時代雜誌》劇評人對他下一次演出的評論。而回顧美國影評演變,從早期報章上的文字專欄,到透過電視傳播的影響,讓羅傑‧艾伯特(Roger Ebert)與吉恩‧西斯克爾(Gene Siskel)兩位影評巨擘連袂主持的節目,成為電影評價好壞的標誌性依據,而該時評價亦會影響到票房成績。

影評的影響力,在《首映夜》裡也清晰可見,在評論未出刊前,它是如何隱形地左右導演的忐忑之心。當麥爾坎不停地跺步碎嘴,分享首映後這群「重要」影評人對他電影的觀感,聽似興奮,但背後其實呈現麥爾坎內心的焦躁。因為他知道:在評論未出之前,所有的噓寒可能只是出於客氣。因此,等到他見到第一篇評論出刊時,內心積累的壓力才釋放而出。

《首映夜》劇照。(Netflix)
《首映夜》劇照。(Netflix)

當然,電影是主觀的,影評亦是主觀的。《首映夜》所提出的第二層思考,反而回歸電影最初的本質——什麼是電影最想表達的精神?而影評又選擇了怎樣的角度觀看與解讀?

「『這部電影對恐懼有著精準剖析……在精神健康產業系統性種族歧視帶來的恐懼』,」麥爾坎調侃著影評,接著說:「他們不是把這部電影看做一部關於毒癮女孩要重新振作的商業電影。」儘管電影聽似對現今「政治正確」的評論界頗有微詞,但其從來旨不在此,故事反而更關心的是「關係」的存在。當導演男友不選擇演員女友出演時,角色的原型是否就是過往那未曾逝去的舊愛?還是將枕邊人的私隱搬上銀幕?藉由男女言談間的爭鋒相對,以生命作為懸線,拉扯著彼此關係的信任與平衡,試探一段關係如何從完整中破裂,再從邊緣裡修復重生,這或許才是《首映夜》真正的文本內核。

《首映夜》劇照。(Netflix)

「這部電影和政治無關,而是關於恥辱、愧疚以及無法掙脫這一切,」麥爾坎的一席台詞,指得不就是《首映夜》?導演李文森仿若進行一場社會實驗,將自身作品為引線,挑釁影評進而掀起議論。而自始至終,觀眾始終沒能看見這部麥爾坎的最新作品,僅能從角色的對白,去想像電影的樣貌,或從影評的文字獲悉評價,自行組建影像畫面。

《首映夜》的趣味之處,正是提供這種後設空間,模糊電影與生活的虛構和現實,而當它成功挑起爭端之時,電影也變相達成最初拍攝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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