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夜總會》:影業怪獸的百尺竿頭

前陣子某個極欲放空抒壓的夜晚,因為看到同樣身為音樂劇宅的助理貼文給予強烈好評,因此選了這部片名一點都不吸引我、甚至直觀還會產生些許反感的皮克斯最新動畫電影《可可夜總會》。反正你知道的,有些時候,人生就是需要一杯威士忌、一部爽片、或是一部皮克斯。

沒想到看完真的是讓我嚇壞了!好看到不可思議,原來皮克斯除了技術與情感外,文本與文化田野調查也很紮實。

關於音樂、關於親情、關於傳統、關於墨西哥亡靈節(註),《可可夜總會》無論在劇本、人物、美術、音樂、音效各環節都兼顧了情感、技術與創意,實在很難想像哪裡會讓人不喜歡。雖然我相信一定也會有墨西哥本地人在觀看時產生某種奇怪的錯亂甚至不悅感,就像我們在東方主義動畫片《功夫熊貓》中聽到「master shifu」這荒謬的名稱時一樣,又或是類似漢人把原住民古調新編包裝成多麽具有文化藝術性的產品用來行銷台灣那般;但還是不得不肯定迪士尼與皮克斯的「聰明」,將非洲、亞洲、拉丁美洲等獨特文化題材重新包裝,創作成了如此強大又具有普世情感的作品。

電影中的音樂,若根據有無人聲演唱來分,可分為歌曲(人聲演唱)與配樂(純器樂)兩種;若根據戲劇屬性來分,則可分為畫內音(diegetic music/source music)與畫外音(non-diegetic music)兩種,畫內音是戲劇中角色可以聽得到的寫實音樂,譬如演唱、彈奏樂器、電視、廣播、音樂會等等,畫外音則是角色們聽不到但觀眾聽得到、甚至還會被其操弄情緒的非寫實「配樂」。《可可夜總會》作為一以音樂貫穿全片的動畫電影,片中有多首強大的原創電影歌曲,伴隨著浪漫的尼龍弦吉他與奔放激昂的銅管,散發出濃厚的拉丁情懷,而本片電影配樂家麥可.吉亞奇諾(Michael Giacchino)也把握得分機會,譜寫了多首結合管弦樂與拉丁民族打擊的原創配樂,與歌曲互動,時而畫內時而畫外,一分一秒撩動著聽眾的耳朵與情緒。片中好幾段音樂場景無論是歌曲演唱或是器樂彈奏都令人驚艷,處理方法細膩有型、戲劇效果更是超越觀眾的想像。

除了精采的正片外,這次開頭的短篇(皮克斯動畫招牌手法),是冰雪奇緣的續集小故事《雪寶的佳節冒險》,其無論詞曲、編曲、呈現方式都比冰雪奇緣高了一個層次,雖然某些段落稍嫌疲乏、進歌點些微刻意,但整體絕對是值得音樂劇/歌舞片愛好者細細品味的佳作;當艾莎與安娜聊到小時候一起創造出雪寶的回憶時,配樂奏起了〈你想不想來堆雪人〉的旋律(好險沒用唱的),主題動機再現得如此巧妙,你怎麼能不愛音樂的美妙,怎麼能不佩服迪士尼與皮克斯!而作為《可可夜總會》這碰觸強烈民俗文化的故事前短篇集,製作團隊以白人的聖誕節為主題開場來講傳統與親情,事後回想亦是令人回味無窮的巧思。

看電影時,觀看片尾名單是我絕對不會錯過的部分,一來那是對劇組工作人員的尊重,二來它讓我得以一窺作品背後的團隊分工與參與人員。好萊塢(特別是動畫片)的片尾名單向來驚人,這次看到光是文化顧問的就有滿滿一大頁,甚至連音樂團隊中都有傳統歌曲編曲與音樂文化顧問這種職位,身為台灣影音從業人員之一,面對此等強大又細膩的分工,在觀看過程中除了滿滿的驚喜歡樂與感動之餘,內心不免也伴隨產生了等量的感慨;除了分工外,本片在影音後製上展現的強大技術更是令人望塵莫及,當皮克斯已經可以在動畫中把小男孩吉他彈奏指法呈現得如此精準自然、街頭藝人演奏的畫內音與畫外配樂聲響混得如此層次分明,我們卻還是會在國片中看到寫實場景的樂器演奏手對不起來、或是 ADR 嘴對不起來、空間感不自然等窘境。

其實許多技術知識與觀念美學,都是需要經過產業標準、藝術評論、業界交流等方式,才能慢慢深耕養成。近年已經有愈來愈多年輕一輩工作者為產業帶來新觀念新技術,也嘗試去要求與堅持,但願大環境與從業人員都能一起意識到這點,才有可能真的一步一步開始改變。畢竟這麼美妙的作品,這麼高的標準就立在那邊,我們這些人若有幸習得一點皮毛技術與知識,進而能分析理解箇中奧妙,總有責任要用力去推動與傳達吧!

無論如何,謝謝《可可夜總會》與《雪寶的佳節冒險》的全體工作人員,帶給我們如此美妙的電影與音樂,也讓我更堅信,關於音樂劇、關於電影配樂,那些內心的價值、理念與信仰。


註:亡靈節是墨西哥全國重要節日,結合墨西哥中、南部的納瓦人信仰與侵略歐人的天主教傳統,將原先夏日的節日改期至基督教的萬聖節假期。墨西哥政府於1960年代將亡靈節訂為國定假日後,亡靈節逐漸推廣至北部,終成全國慶祝的節慶。在納瓦人建立的阿茲特克、托特克為首的前哥倫布文明,死亡是生的一環,因此他們慶祝、而非哀悼死亡。墨西哥以外的美洲各國亦會慶祝亡靈節,西班牙殖民時隸屬於墨西哥的菲律賓同樣會慶祝亡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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