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2020 年底發行的華語專輯中,王思涵的《C班人生》值得駐足。她唱歌的 groove 和近來喜於向黑人音樂靠攏的新人不同,表現得更流暢自如,像身體的一部分。專輯敘事傳達出不在乎他人眼光、在網路世界逆勢而行的態度也很迷人。此特質除了源自歌者的性格,也與專輯在非自願閉關的疫情期間完成有關。
王思涵自認叛逆,不在乎自己以外的聲音,但能將注意力由外轉內,卻正是活在社群時代的創作者所需。畢竟,若是成日關注串流上跳動的數字、潮流趨勢,該如何維持創作時所需的專注與真誠?
從謊言開始的旅程
創作人通常有開關被撥動的一刻,王思涵自謊言啟程。大學時,她在學校的創作坊和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玩音樂,擔任歌者角色。有次,朋友隨口問起她是否有自創曲?從未寫過一首歌的她卻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回想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會如此答覆,但一言既出,就必須無中生有,看似下意識的違心之論,或許是心中早有打算。一如這次出專輯,她原本並無積極規劃發片,卻在某天公司例行會議提早結束的空檔,就地三兩下開出專輯歌單。她笑稱那是和共同製作人臨時起意,「很隨便」的開案會議,但其實存放於電腦多年的 demo 就像一幅已完成的拼圖,無須再生出多餘的材料,只需潤飾、裱框就能成為牆上畫作。
時間從現在回推六年,王思涵正準備從大學畢業,為了確定自己是否有能耐走上音樂之路,她報名了馬來西亞當地的唱作選秀節目《非常好歌2》。她暗自決意,若比賽失利就回歸本行:回到平面設計的工作。
命運指引了方向,王思涵最終在比賽拿下第二名,隨後加入由評審管啟源等人主理的經紀公司,正式展開音樂旅程。
多語環境的一體兩面
從加盟公司到正式發片六年間,王思涵投身幕後工作,編曲、製作、配唱,也花不少心力經營 YouTube 頻道,分享創作過程及生活 Vlog。這段期間,她經手最大的案子莫過於執導馬來西亞華語流行音樂史紀錄片《在赤道上唱歌的人》。共 13 集的紀錄片找來 100 位大馬華語音樂人訪談,從七〇年代述說至今。王思涵不僅由此獲得更多發片的動力,也得出觀點:本地市場一向太小(據2020年馬來西亞統計局資料,華人僅占該國總人口 22.6%),需海外市場的支持,但若音樂人願意團結起來想辦法,而非各自閉門造車,或許能開發出一條更有效成功的路。
大馬華人由許多地區的後裔組成,在全華語區以能說多種語言著稱,諸如華語、英語、粵語、閩南語、客語、馬來語……。要說海外發展,大馬華人應最具優勢,尤其若以英文創作,可觸及的聽眾比中文更多。
但身為創作人,王思涵反倒覺得多語言是困擾。懂得多卻不精通,沒有一種能運用自如的語言,想精準表達想法就很困難。她之所以沒選擇英文創作,主因是英文的思考模式她不夠熟悉。舉例而言,會說英文的人不見得懂英文梗圖的笑點,那需要有在當地生活的經驗,或至少長期混跡當地的網路社群。語言之外,音樂性也得做得像樣、符合英文歌聽眾的審美,才有辦法被市場接受。
文章開頭提到王思涵比許多華語歌手流暢的 groove,或也和她身處文化多元的馬來西亞,習慣接收大量外來資訊有關。她從小聽遍各地流行樂,華語之外也聽歐美流行和 J-Pop,因此對曲風間的差異敏感度高。當同學都在聽周杰倫,她第一次聽到方大同的歌曲,當下立刻察覺他和陶喆等人所引領的「華語 R&B」很不同,而是更貼近 R&B 原型的聲音。方大同不僅是她一直很欣賞的音樂人,無形中也影響了她的唱作風格。
不得不預想的未來
談及音樂養分及風格,王思涵認為自己和許多大馬華語創作人一樣,至今仍受民謠影響。台灣七〇年代盛行的校園民歌於八〇年代來到星馬地區,此類型的當地創作被稱爲「新謠」。這次的專輯,便有多首抒情曲以木吉他為底,其中〈不如我繼續滄桑〉背後有段深刻的故事。
2017 年,王思涵飛到上海看簡單生活節,回國後思緒滿溢,一來是因為看了眾多演出後,不確定自己何時能登上舞台而百感交集,再者是想到家人。或許有天自己也會像許多音樂前輩一樣,必須離鄉背井才能追求音樂事業,畢竟對大馬華語音樂人來說,已經習慣哪裡有機會、哪裡就是市場,沒有太多思考和選擇的餘裕——那到時候被拋下的家人該怎麼辦?於是她寫下〈不如我繼續滄桑〉整理心情。
王思涵一度與來台發片的機會擦身而過,經紀人兼製作人管啟源曾在合作初期詢問她,中國或台灣,想往哪裡發展?當時的她沒有答案。在馬來西亞做音樂有太多不確定、無法掌握的機會和命運,讓她練就對凡事不過於期待的淡定。但不代表沒有目標和野心,只是心態上比較踏實。
專輯命名為《C班人生》,意思是不將自己定位為前段班的人、不設定太高的目標,平庸未必是壞事,推開非必要的競爭,反而騰出空間想通真正重要和嚮往的事。去年,馬來西亞因疫情實施行動管制,王思涵有大半時間待在家工作,想法思路變得清晰,與此同時,她聽到韋禮安的專輯《Sound of My Life》、看到劉若英的線上演唱會《陪你》,一時之間心中有了答案。若未來再讓她有二選一的機會,她選擇來台灣,她覺得這裡的發行模式、對待音樂的態度比較細緻溫暖,這樣的環境適合她。
雖然現階段還是只能等待關鍵的機會來臨,但時間不停,在終於發片之後,接下來要如何?她說,還沒有明確的打算,不過從小因為動漫對 J-Pop、J-Rock 頗有好感,希望可以做首類似風格的曲子。想著這件事好長一段時間了,但從未嘗試。日本流行樂的編曲吸引她,她覺得好大器、華麗,很有希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