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歐布萊恩(Ed O’Brien)正在從新冠病毒中康復,他接受《衛報》專訪時,談起這場全球大流行病是對世界的一個警訊,也談他如何跨越電台司令(Radiohead)光環下的種種情結,鼓起勇氣發行個人專輯
艾德・歐布萊恩相信,他已將電台司令紛亂動盪的那些年歲拋諸腦後了。
2001年,當他的團員們轉向電子曲風時,一直身為「樂團老媽子」的他放下自尊,與團員一同度過緊鑼密鼓的巡演,加緊跟上大夥腳步。那時,這五人組的成功已無需再多做證明,歐布萊恩卻陷入了人生低潮。「我服用聖約翰草,一種抗憂鬱的草藥。」他回憶道。「那東西他媽的把我嚇壞了。它使我麻木。」
現年51歲的歐布萊恩在當時對一切都感到麻木,除了他的慢性背痛以外。這說來諷刺,畢竟他是出身於整骨師家庭的孩子。當時為了療養,他與女友飛往巴西,並拜訪了兩位在那的朋友。這對朋友告訴他,有一位另類治療師曾救了他們的命。於是他記下他的地址。
「尋求另類治療師這件事,違背了我從小到大的教育,」人在威爾斯自主隔離的歐布萊恩說道,這次疑似染上新冠病毒的他,同樣在進行另類療程。「我告訴朋友及家人時,他們的反應是『你他媽的瘋了』。在英國,特別是像牛津這樣的地方,那種做法在人們眼中是不切實際的。」
這種另類治療像是一種密集的療程,源於類似「凱爾特靈性傳統(Celtic spirituality)」的古老智慧。結束時,「我便想將這深刻的經驗分享給全世界,然後當然是被打臉。」然而離開巴西後,他感覺自己返老還童。他記得當時想著:「魔法真的存在!」
2019年12月,歐布萊恩以 EOB 為名發行首張個人單曲〈Brasil〉,這是一趟由巴西音樂與魔幻所激發的民謠電子樂歷險記。今年,他又發表全新專輯《Earth》,樂手陣容包括 The Invisible 主唱大衛・歐庫姆(David Okumu)、爵士大師奈森・伊斯特(Nathan East)、歐馬爾・哈基姆(Omar Hakim );曾與 U2 和 PJ・哈維(PJ Harvey)合作的 Flood 則擔綱製作人。除此之外,羅拉・曼寧(Laura Marling)與他一同獻上凱特爾歌謠二重唱,多首銳舞搖滾歌曲則向 Primal Scream 的專輯《Screamadelica》致敬。歐布萊恩還開了第一場個人演唱會。演唱會上,他翻唱了 Layo & Bushwacka! 的夜店聖歌〈Love Story〉——彷彿唱著從電台司令單飛的獨立宣言。
情結
他對創作的想望可追溯至1996年,當時電台司令以《OK Computer》在樂壇嶄露頭角。他原本計劃提交一些自己寫的素材,卻因為自我懷疑,以及對主唱湯姆・約克(Thom Yorke)和強尼・格林伍德(Jonny Greenwood)的尊重,而打退堂鼓。他說在製作《Earth》時,「我不斷問自己:『他們會怎麽想呢?』但那正是一直讓我無法完全忠於自已的障礙。」
那麼,湯姆・約克聽過這張專輯了嗎?「沒有。菲爾(鼓手 Philip Selway)有問我,所以我就寄給他了。但我不想像 U2 那樣(偷渡音樂到別人手機上)(註)。」他平淡地笑説:「如果他們想聽,那很好啊。如果他們不想聽,也沒差。」
電台司令團員是在牛津市唸書時結識彼此。歐布萊恩的父母在他10歲時離異,在那個年代,人們還未意識到「(雙親離婚)對孩子造成的創傷⋯⋯我想從那時候起,音樂便成了我的避風港」。當時的他不是抱著三洋的卡帶式收音機,就是跑去打板球或看劇。他在學校的《仲夏夜之夢》話劇裡飾演迷人的拉山德一角;彩排時,那個總是格格不入、負責編曲的同學對著老師大飆髒話,就在此時,歐布萊恩找到了同是邊緣人的湯姆・約克。他記得,決定要組樂團的那刻起,他的生命輪廓清晰了起來。
隨著電台司令從一群古怪大男孩一路成為抗拒名氣的當紅樂團,歐布萊恩始終腳踏實地。在1997年的一場表演中,為了讓母親有個好視野,他把瑪丹娜的座位換給了她。他堪比演員的帥氣外表令記者們著迷,或許也因此,助長了關於樂團的荒誕傳聞中他的種種踰矩事蹟。
為了後代著想,他憤怒地否認曾在洛杉磯一間餐廳裡失控掀桌(但坦承「雖然差點做了」),接著以驚恐的笑聲否認了自己為探索美式硬漢搖滾,而行遍美國脫衣舞夜店的傳聞。
至於另一則,似乎是約克為了打發一位汲汲營營的記者,用來轉移話題的逸聞:有一次歐布萊恩在表演結束後喝得酩酊大醉,逼得室友離家出走。被問及這件事時,歐布萊恩支吾其詞,我告訴他我並沒有要八卦此事的意思。「不,沒關係,」他開口說道:「事實上⋯⋯謝謝你提起這件事,因為那段時間我非常憂鬱。」他那長達四天的失控,發生在他們緊繃得出名的《OK Computer》巡迴之後。
「我當時的任務之一,就是一直支持著約克,」他說道。「因為如果連他都無法熬過那一切,那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挺過。所以我只好把自己的況狀擱在一旁。當我們結束巡演後,我就幹了典型的蠢事:喝個爛醉。」
歐布萊恩2000年開始戒酒,接著開始「翦除」(他的原話)惡習。「我們幾個,就是電台司令的成員,當時沒有什麼社交生活,因此也沒有太多朋友需要疏離,」他似笑非笑地說。但有更多問題開始如滾雪球般加劇。
當約克和格林伍德為了專輯《Kid A》埋頭研究電子樂時,「我所經歷的『創意癱瘓』狀態可真嚇死我了。看到約克用他那台 Prophet 合成器演奏他寫的〈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時,你會想:天啊,我對這首歌還能有什麼貢獻嗎?我當時用玩笑話帶過,但心裡其實在想:我會被識破的。」
無與倫比的火花
那趟巴西的治療之旅讓他重返軌道。他重拾瑜珈並再度參與抗議活動,皆是自離開大學後頭一遭。2018年當全球環保運動反抗滅絕(Extinction Rebellion)成立時,他成為非正式贊助人(電台司令去年為反抗滅絕募到約1,800萬元新台幣善款)。說到這個團體去中心化的領導模式和「泛世代」特質(pan-generation,形容並非對應本身世代卻有跨世代特質,或沒有特定特質),他認為反抗滅絕是一個「非常進步」的團體。「雖然也曾面臨成員變節的問題,但就如娜歐蜜・克萊恩(Naomi Klein)說的:『倡議運動總是混亂』。我現在51歲,但以我的唯心觀點來說,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像個青少年。」
在對抗新冠病毒期間,他思考這場疫情是否會在環境上留下任何遺緒。「如果你去看歷史,是大災難讓我們意識到什麼是重要的,」他說道。「誰贏得這次的超級聯賽已經不重要了,這還是從我這個足球迷口中說出來的。我一直在思考在二戰時,英國是靠著一件事才得以動員眾力:打倒納粹。我總覺得氣候危機有天會逼著我們團結。不幸的是,我認為一直以來,唯有災難,才會讓人類真正學到教訓。」
2012年他與家人重返巴西,這次待了一年。他告訴電台司令團員:「如果你們靈感迸發,不用等我,繼續下去吧。」或許在家人那片安靜的巴西農場上,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將開始撥弄和絃,朝著個人專輯邁進。
然而自我懷疑的念頭仍揮之不去。某個電台司令結束巡演的傍晚,歐布萊恩重新聽了那張半完成的專輯,然後開始恐慌。「你這個該死的白痴,」他回想起當時的想法。「你浪費了這麼多人的時間」。這反應過激了,卻也是繼續推動他的動力。「我的箴言變成:『你的真相是什麼?你的真實感受是什麼?』當我頓悟了之後,其他一切都被拋到九霄雲外:『Flood(專輯製作人)!我才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
我提起了在2001年一次廣播節目的電話點播(call-in)中,有位粉絲問他會不會為電台司令的任何歌曲獻唱,當時他一笑置之(用「希望不會發生這種事」帶過)。還有一次,他開玩笑地說如果真有艾德・歐布萊恩的個人專輯,那會是適合抽大麻時聽的「仙音音樂」(ethereal music)。
「當時講出這些話的我,內心有很多恐懼,」現在的他如此說道。「這個樂團有種『嚴厲的愛』,但有時候你還是會需要一雙手臂給你懷抱。」
歐布萊恩把自己人生最好的部分都歸功於樂團。但是,按自己的想像創造一個沒有規則的世界,卻點燃了無與倫比的火花。「即便在離開錄音室後,那感覺還是存在,」他補充道,「這種連鎖效應宛如一場野火,在錄音結束後,仍繼續在你的生命中熊熊燃燒著。」
• EOB 個人專輯《Earth》已於五月由環球音樂在台發行。
註:指2014年 U2 與 Apple 合作時,直接將整張《Songs Of Innocence》專輯「灌檔」到用戶 iPhone 中而未事先取得用戶同意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