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談「政治不正確」前,你需要知道的兩件事情 

5 月 31 日,劇場工作者王墨林在華山大草原「舊事重提」講座中脫口說出「我當然反對性侵」,又說「性侵是有男人的地方都會發生的事情」,王墨林質疑,從解嚴以來,台灣在玩的都是善的政治,並且把惡當成一種消費、一種文創,這個社會都是政治正確的觀念,動輒人權、言論自由。他進一步問「惡可不可以玩?我們只能玩善嗎?」。而針對日前陳克華發文「為什麼現在的女生都嚮往當妓女」引起批評聲浪一事,王回應:「可怕的是,這就是我們現在面對的台灣,也就是我們在自由民主、言論自由養成下的這一代,是鋪天蓋地在罵他,這時候每一個人都戴著政治正確在批判他。」誰都沒想到,在王墨林說出這番話幾小時後,有一個女子,在同一地點因反抗性侵遭殺害,遺體於十數天後被發現。

對於某些男性,性別、藍綠傾向,不過都是「政治正確」的一種。他們可以出來鼓吹「政治不正確」可以玩「惡的政治」,對於這些人而言「跳舞的女生就是腿開開就是淫蕩,就是想當妓女」和「我不愛台灣」同屬於同一等級的「政治不正確」言論。但對於其他族群(比如我,亞洲女性),放任性別壓迫的言論,會真正地、紮實地轉化成身體的傷害。一邊說「我當然反對性侵」,一邊把性暴力平常化,這是最危險的。看似無害的言詞,其實是無視另一性別的處境。

當社會上,尚有人以「穿這麼少,自找的」「自己選擇與異性獨處一室,你憑什麼拒絕」「摸妳是看得起妳」為自己的行為脫罪,當社會尚習於指責受害者,政治不正確的發言,可能引發實質身體傷害。女權運動,就在努力指出「政治不正確」的言論,可能會造成的後果。

政治,永遠不僅僅是「治理眾人之事」,有眾人,便有偏見,便有敵我。政治正確的脈絡是「以政治,作為價值選擇之先行者」,社會若是一片黃土,政治正確則是地表上的溝痕,先鑿溝痕,後河水沿著溝痕蜿蜒而流,匯成共識,聚流成被社會大眾接受的價值。

政治正確起源為「反壓迫、反偏見」,當社會「共識」如洪水漫流盲目吞噬無辜者,有一批人大聲說著「不,不對,眼下你們認為理所當然的價值,傷害了這個社會的被壓迫族群。這條社會共識的河流,應該往這兒走」,這批人一面疾呼,一面用力地在地面上鑿出溝痕。用血、用汗、用身體,用言論,鑿出新河道,引水流,避免社會中的弱勢族群飽受歧視之害。

難道政治不正確的言論碰不得? 政治不正確,怎麼談?

要談政治不正確之前,需得先理解「政治正確」從何而來,其意義何在。 若未能意識到政治正確對於某些族群是一種保護(而且,是爭取很久所換來的一層保護)時,鼓吹「政治不正確」,就是讓河水瘋狂泛濫傷人。如果不理解「政治正確」的意義,僅僅把政治正確是為「下一個要打倒的對象」,以批評政治正確標立自己的高度,不過是走偏鋒、奪版面。

政治正確的邊界是變動的,數十年前眾人奉為理所當然之言論,如今看來可能是赤裸的歧視與偏見,比如女子不應有投票權,比如黑人抗壓性低,不夠格加入職業籃球運動。

模糊的邊界是幽默寄生之處,脫口秀之所以讓人大笑,乃是因為他觸及了政治正確與政治不正確之幽微處,在大笑之餘,讓聽者思考「嘿,為何我發笑?」是否因為講者戳中了「我知道我不應該持有的偏見」。在脫口秀的脈絡下,聽者知道「這是表演,這是笑話」,尚可能引發怒火,遑論未經縝密思考的暴走式言論。

談政治不正確,第一步應該是問「為何存在政治正確」?第二步,去問眼下的政治正確,是否反而矇住眾人之眼,假的表面的平等,反而對於被壓迫族群的處境沒有幫助?缺乏前兩者的建立,硬談「政治不正確」,不過徒然暴露思維之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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