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假裝我對你的愛已亡,儘管必須假裝我心已死才能做到,」詩人在信中寫道
在一片激烈的猜測中,常春藤盟校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一間雅緻的圖書館在保安嚴密控制下,於今年初公開了 T‧S‧艾略特(T.S. Eliot)寫給學者艾蜜莉.赫爾(Emily Hale)的情書。赫爾是這位偉大詩人的繆思,也是他超過三十年多來「超然狂喜」的泉源。
1912 年,他們兩人同在哈佛求學時相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略特與赫爾之間的通信,一直讓研究艾略特的學者們著迷不已,但這些信件應艾略特與赫爾所願,在赫爾 1969 年過世後的 50 年間維持封存。
這些信件揭示了他對她的炙烈情感,以及年輕時的赫爾隨後對他的回應。但,儘管如此,他們之間的愛最終卻是令人心碎地無法結果。
長久以來,赫爾被視為艾略特一些最令人驚豔詩作的靈感來源,包括《四個四重奏》(Four Quartets)中第一首詩〈燒毀的諾頓〉(Burnt Norton)的開頭幾句:
本可能發生的是一種抽象
唯有在猜測的世界裡
留存為一種永恆的可能。
本可能發生的以及曾發生的
都指向同一結局,就是始終存在。
腳步聲在記憶裡迴盪
沿著那條我們未行的路
朝向那扇我們從沒打開的門
進入那座玫瑰花園。我的字句
從而,在你心裡迴盪。
研究艾略特的學者,北卡羅來納大學教授東尼.庫達(Tony Cuda)告訴《衛報》,這些信件訴說著這個屬於艾略特一生——也屬於現代主義文學的祕密愛情故事。
「這是他寫作生涯中遺失的一塊,也肯定是關於這位 20 世紀偉大詩人最重大的發現,」他說道。
在解封的信件之中,1930 年艾略特和赫爾在倫敦一個茶會上相聚後,這位婚姻不幸的詩人在 10 月 3 日寫道:
「你若明白,我現在並未寫下的(劃底線),那一頁又一頁的柔情,我想,你會相信我的。」
「就算我認識很多人,但我真的沒有親密的朋友,」艾略特親手寫道,哀求赫爾接受他的熱情。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祈禱我不會冒犯到你。因為我並未在這混淆之中看見任何值得羞愧之事——我的愛如此純粹……如同任何愛情所能及。」
他在信中結尾:「若這是一封情書,那這將會是我這一生中所寫的最後一封情書。而我將為它署名。」
赫爾接受了艾略特的懇求(雖然她的答覆已不復存)。他因此與他的祕密情人開始了一段熱切的通信,彼時她人在波士頓,而他在英國。
那年 11 月,艾略特(現在改用打字機)寫道,他已進入「痛苦狀態」長達一個月。
「你使我無與倫比地快樂:這是說,比我這一生中任何時刻都要快樂;現在我餘生唯一可能擁有的幸福,正與我同在;而儘管這種幸福等同於我最深層的失落和憂傷,但它是一種超然的狂喜。」
他繼續寫道:「我試著假裝我對你的愛已亡,儘管必須假裝我心已死才能做到;無論如何,我認命自己獨身終老。」
他形容自己正處在「一種情緒高燒」。十二月,他坦承「疼痛加劇,但既已至此,這疼痛是我無以缺失的存在。」
今年初,這些信件從塵封多年的木箱中取出,隔日入駐紐澤西普林斯頓大學雄偉的燧石圖書館(Firestone Library),向遊客們公開展示。
對赫爾來說,兩人的關係更為複雜。1969 年,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際,她將一份記載了兩人戀情、長達三頁的自述交予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館員。
1922 年,比她年長幾歲的艾略特曾告訴她,「他是多麽地在乎我;而當時我無法以同等感情回報他」。她說,艾略特當時所說的話令她「非常訝異」。
赫爾於文中自承,她知道他的婚姻是「一段極其不快樂的關係」。但她抗拒了「這位極具天賦、情緒豐沛、探求不輟的名人」的懇求,而且在「他再度見到我,坦承他對我的情感比以往都要更加強烈時,感到十分沮喪不安」。
兩人的友誼持續到 1935 年。「我們會見面,且知曉彼此的生活——雖然除了艱難且忠堅的友情之外,我對他沒有任何其他情感。」
而艾略特對天主教信仰的忠誠和他「罹患精神疾病的妻子」,更限制了兩人之間任何進一步發展,直到他的妻子被送入機構治療。
接著,在 1935 年到 1939 年間,艾略特和赫爾開始在英國格羅斯特郡小鎮卡姆登(Campden)共度夏天。她繼續寫道:「在相當反常的情況下,他和我變得如此親近,因為我現在才發現,我也反過來漸漸喜歡上他了。」
「我們有太多共同的興趣、反應,和對彼此需求的情感回應——那種幸福、那在我們兩人和我們的生命之間,靜謐且深層的連結,十分豐饒……而這更是因為,我們讓彼此的關係維持在清白體面、受人敬重的程度。」
「只有少數——非常少數——他的一些朋友和家人,以及我的朋友圈,知道我們彼此照顧;而若當他的妻子過世——屆時婚姻將難以抗拒地成為令人渴求的、圓滿感情的權利。」
然而,他們的感情卻註定消亡。艾略特的第一任妻子薇薇安.海伍德.艾略特(Vivienne Haigh-Wood Eliot)在 1947 年過世後,艾略特沒有將自己許身赫爾,他娶了別人:他的第二任妻子瓦萊莉(Valerie Eliot);儘管信件解封了,他這麼做的原因至今未明。
艾略特在 1960 年寫了一封予普林斯頓大學的聲明信,表示希望他寫給赫爾的信,最終能公諸於眾;他在信末簡短解釋了不與她步入婚姻的決定。
「艾蜜莉.赫爾會殺死我內心的詩人;薇薇安幾乎要了我的命,但她讓詩人活了下來。」
他繼續寫道:「我希望這份我自己寫下的聲明,能夠跟著我寫給赫爾小姐的信件一同公開……我在 1912 年愛上了艾蜜莉.赫爾,當時我還在哈佛唸研究所。1914 年,在我將離開哈佛前往德國和英國之前,我告訴她我愛上了她。」
對赫爾而言,與其「期待能夠正正當當地一起生活——有些對我來說太過私人……太過情緒化的部分,讓我無法理解 TSE(艾略特)不和我結婚的決定,」她寫道。
這件事「既震驚,也悲痛」,她接續寫道。
「或許我不可能成為他所冀望的婚姻伴侶……或許他的遠見將我們兩人從更大的不快樂中救了出來——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最後赫爾寫下結論:「我們曾討論過他態度的轉變,但再多談下去卻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