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界即興對話 —— 攝影師薇薇安‧邁爾

攝影是單槍匹馬的行動，你如何解讀邁爾的創作？

阮璽：我自己的解讀是，當邁爾看到好畫面時，大概有兩種反應，一種是「哇」，另一種是「嘻嘻」。有的時候，創作者難免會想討好觀眾，但邁爾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哇」跟「嘻嘻」而拍。她對自己要求甚高，也只對自己負責，我覺得如此對自己真誠的人，作品一定也誠懇、動人。攝影家喬爾‧馬耶拉維茨（Joel Meyerowitz）曾說街頭攝影像爵士樂，攝影者用已經準備好的能力，來和這個世界即興對話。邁爾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雖然不擅長人際交往，但不代表她不熱愛這個世界，而相機就是她準備好，用來看這個世界的工具。

邁爾一生使用祿萊（Rolleiflex）相機留下大量的正方形照片，你覺得正方形的照片特點是什麼？

阮璽：我最一開始用手機拍照，就是上傳到 Instagram 的正方形照片。正方形照片比較容易在畫面中剔除元素，抓住重點，取得畫面平衡感。但拍久了，這變成只是基本功，關鍵反而在於，怎麼把被剔除的元素巧妙地加回來。讓畫面能夠流動、呼吸，不是被框起來，而是打破這個框框。長方形在視覺上相對容易找到破口。正方形照片最大的優點也是缺點。而邁爾的正方形作品看起來特別精采，也是這個原因。

黑白照對於攝影者來說，迷人的地方是什麼？

阿默：彩色攝影未發明前，攝影家並沒有任何選擇，只能以黑白來創作。如今彩色照片已成主流，拍黑白照，反而多的是真實再現之外一層新的思考。我一直教大家，如果拍照找不到主題，不妨試試黑白攝影。用手機也可以，以 iPhone 為例，拍照時用「復古」濾鏡，會得到黑白的效果，仔細觀察光影的主題呈現，構圖感自然會變得更好，拍攝後若覺得喜歡，還可以進一步在相片模式中調回彩色原圖，結果一定也會很棒。用這樣的方式來練習，訓練自己的觀察力，久而久之自然有長足的進步。

你嘗試過這麼多類型的相機，觀看的方式是否不同？到底該如何用科技工具來「思考」？

阮璽：單眼相機，旁軸相機、腰平觀景的中片幅相機，甚至拍立得相機，觀看的方式都不盡相同，甚至影響別人觀看你的方式。

史蒂芬‧肖爾（Stephen Shore）拿米老鼠相機拍照，讓人沒有戒心，被拍的人甚至笑得很開心。而像祿萊這樣的雙眼相機，用腰平的方式低頭取景，被攝者的確比較不會覺得被侵犯。但最有趣的，莫過於拍立得，觀景跟實際拍照結果誤差甚大。

科技的確可以讓我們當下確定畫面，十分便利，但有時「誤差」才會產生趣味。

邁爾的作品中留下了大量的自拍照，你如何看待她的自拍照片？

阿默：一般來說，女性比男性對於時間有更深刻的流逝感。我覺得這是我們在邁爾作品中看到那麼多自拍照的原因。她在記錄別人的同時，也想記錄自己，特別是在不同生命的階段，透過觀景窗中的鏡射影像來看見真正的自己，某種程度也是擁抱自己的過程。

我很推薦大家用這樣的方式來自拍，讓自己和周遭的環境對話，而非只是把鏡頭轉向自己，拍攝一張張美美的自拍照片，這麼一來其實更能幽默以對，記錄生活中每一段時期的自己，並看出生命的軌跡。

你覺得邁爾的照片呈現一種幽默嗎？

阮璽：邁爾身形高大，戴著帽子，穿著特立獨行，在街上走來走去，跟現實世界格格不入。她以為自己不會被注目，但恰好相反。她看起來其實就很「幽默」。但是當我們堅定地做自己相信的事而不畏縮時，其實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接受。

此外，我覺得每個人潛意識裡都想體驗某種刺激感。有時這種太唐突的意外感，反而削減了被窺視、被鏡頭侵犯的感覺，讓人瞬間升起一種「似乎挺有趣」的心理。邁爾照片裡的人物，給我的感覺是處在鏡頭意識的游離之處，因此顯得特別「幽默」。

你一直告訴大家，攝影必須建立在生活日常中，這點在邁爾的作品裡是如何被呈現的？

阿默：跟許多攝影家的創作相比，邁爾的作品風格比較不強烈。

她的攝影大部分都建構在日常生活起居、一日復一日的工作往返途中。無論去哪裡，她總是帶著相機上路，光是這一點就很不容易，因為在她那年代，攝影是偏向嚴肅看待的事情，而透過拍照來記錄平凡生活的攝影師，邁爾是獨特的存在。她用一種柔軟的方式來觀察這個世界，但隱藏著許多幽默在裡頭，看起來就像是黑白默劇電影般的場景，有些照片讓人聯想到日本攝影師梅佳代，捕捉到生活中、近在眼前的趣味。

能在平凡生活中抓住不平凡的畫面，是最簡單也是最困難的。

讀過《找到薇薇安‧邁爾》之後，你得到什麼新想法？

阿默：除了更能夠理解邁爾創作的脈絡，並窺視她的人生之外，有一點我想特別提一下。書裡提到邁爾生前曾少量自選沖印了一些照片，但與後世專業眼光挑選的結果大不相同。這也證明了，除了多拍照，拍好照片之外，照片整理跟編輯的工夫有其必要。

攝影雖然是單槍匹馬的行動，但如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彼此從對方作品中挑選出來討論，你看到的跟我看到的絕對不同；或是能夠尋求專業攝影編輯的意見，都會成為不斷進步的一種方式。

阮璽

做過 13 年業務，2012 年開始用手機拍照，從此生命 180 度轉彎。現為阮義忠攝影工作坊台北經營人、各教育機構攝影講師。著有《院喜》《院囍》《京都電梯》。www.instagram.com/softsea

阿默 mookio

喜歡在生活中不斷行走，喜歡攝影和寫作，喜歡分享無時無刻拍照的喜悅。著作有《寫真的日常修練：暗室凝光》《默拍京都》《RICOH GR：攝影的真言》等。www.facebook.com/mook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