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陽剛與再創造——酷兒嘻哈的漂流旅程

1970 年代,嘻哈以派對之姿誕生於紐約市的國民住宅社區一隅;與此同時,以「酷兒」(queer)為名、紛呈又洶湧的性別運動正在其他街區喧嘩。五十多年後的今天,從納斯小子(Lil Nas X)到法蘭克・奧申(Frank Ocean)、造物主泰勒(Tyler, The Creator)等非異性戀饒舌歌手相繼出現並大受歡迎,流行文化與性別早已密不可分,開出了更繁盛的花朵。

嘻哈是帶有強烈種族色彩的音樂類型(文化體),且一向以異性戀男性觀點稱霸,其音樂特色為忠於呈現自我的原真性(authenticity)美學追求。不過,嘻哈音樂中的非裔青少年面對種族歧視與社會結構問題之際,寄望透過陽剛的展演使自己看起來更孔武的手法,使刻板印象中的嘻哈經常與厭女、恐同,以及充滿性與暴力的標籤為伍。而酷兒運動在 1980 年代蓬勃發展,LGBTQIA+ 族群以自稱酷兒翻轉污名的賦權,到打破固有性別藩籬與二元分鑑——酷兒運動大力地擾動名為性別的結界,以身體和表現向世人挑釁。

那麼,酷兒嘻哈又是如何誕生的呢?

第三波女性主義興盛於 1990 年代,其與先前的性別運動論述最大的差異在於「看見差異與擁抱彼此」、「看見自己的身體」與被鼓勵「選擇自己的樣貌」,其中也包含找回談論「性」與「身體」的主導權。受到第三波女性主義啟發,有色酷兒與有色族群女性主義攜手逃脫桎梏:有色族群、邊緣群體與不符合過去禮教的群眾終於開始被看見,並以更前衛、更顛覆性的方式展演自己。嘻哈音樂與女性主義及酷兒群眾緊密交織發展,當年浸淫在嘻哈文化成長的酷兒自然地在長大後選擇用嘻哈表達自我,進而自我賦權(self-empowerment)。嘻哈與性少數在彼此的發展進程上互為文本也互為主體,無論種族或性別,沒有一項能被忽視。

酷兒如何在嘻哈裡「惑亂」?

有些歌手選擇從曲風下手:阿澤莉亞・班克斯(Azealia Banks)在〈212〉中在電子舞曲的節拍上饒舌,基於酷兒與同志群體在電子舞曲與銳舞(rave)文化的發展歷程中,扮演極其重要與關鍵的角色,此曲的開創性無疑地引發了聽眾思考曲風背後代表的性別氣質。

有些歌手則選擇表達身體形象及慾望:過去美國的蓄奴史連帶地影響了主流社會理所當然地將黑人女性身體視作性暗示與物化的對象;有很長一段時間裡,美國非裔女性為了逃離歷史,不被鼓勵主動談論及表達與自己身體、乃至於與性有關的話題。但面對身體、面對性,或許我們更需要的,是公開地喜歡、肯認自己——在〈Juice〉中,Lizzo 藉由將身體比喻成可口的果汁,擁抱自己常被抨擊的身材;堤亞娜・泰勒(Teyana Taylor)與麥奇・布朗柯(Mykki Blanco)合作的〈WTP〉更是直白地點出女性的情慾渴求。

歌手 Lizzo 在歌曲〈Juice〉中,將自己常被抨擊的身材比喻成可口的果汁。(Getty Images)

除了身體,酷兒還在嘻哈音樂中以更陰柔的扮相或更陽剛的表演手法,讓這個既定印象中陽剛無比的音樂類型,成為擾亂自身性別氣質、以及刻板印象的最大武器;他們藉由裝扮或舞台展演出截然不同的性別氣質,以破壞嘻哈內的陽剛氣質。舉例來說,近年在街頭時尚與音樂領銜潮流的團體 Odd Future,成員不乏出櫃的知名歌手們,但坦率出櫃絲毫不影響他們在音樂上接連締造的成就與其受歡迎程度——成員西德(Syd)與法蘭克・奧申在歌曲中描述了同性之愛,造物主泰勒更在歌曲〈Garden Shed〉中詳實記下自己出櫃的感受。除了 Odd Future 外,知名酷兒饒舌歌手賈奈兒・夢內(Janelle Monáe)曾在〈Django Jane〉中解釋自己為何選擇穿西裝套裝,表明了自己出於「想更受女性歡迎」而做出服裝上的抉擇。

造物主泰勒在歌曲〈Garden Shed〉中,詳實記下自己出櫃的感受,收錄於專輯《Flower Boy》中。(Columbia Records)

而談及近期「惑亂」代表,不能不提納斯小子:在最新一張專輯中,同名歌曲〈MONTERO〉的 MV 裡,無論是大膽的服裝或魅惑的妝容,都在在地挑戰主流媒體與嘻哈音樂既有的陽剛氣質,強烈又柔軟的肢體表現也強調了納斯小子的陰柔氣質;專輯中與 Doja Cat 合作的歌曲〈SCOOP〉更隱約以姊妹口吻談論具吸引力的身體,以及背後流動的情慾。在展現陰柔之外,有些酷兒則選擇「比男性更陽剛」,試圖翻轉嘻哈作為異性戀男性專屬音樂的霸權現象——安吉爾・海斯(Angel Haze)與楊 M.A.(Young M.A.)皆以不亞於男性的強烈唱腔與歌詞發聲,展現了生理女性完整再現嘻哈音樂中陽剛的一面之際,也會憑己之力撼動音樂中巨大的性別結構。

饒舌歌手納斯小子於 2019 年出櫃後,便勇於透過音樂及風格強烈的展演方式表達自己的性別氣質。(Getty Images)
納斯小子在專輯《MONTERO》中大膽談論同志情慾,並於 MV 中展現了自己的陰柔氣質。(Columbia Records)

今年 5 月,肯卓克・拉瑪(Kendrick Larmar)新專輯的收錄曲〈Auntie Diaries〉掀起一陣討論:肯卓克在歌曲中敘述了他目睹阿姨成為跨性別者的歷程,以及從小氣質陰柔的表弟也下定決心成為一名跨性別者之後,外界的眼光如何在表弟身上發酵;紀錄片般的音樂詳述了在異性戀男性眼中,跨性別者的努力與處境,也讓他反思自己身陷在族群、性別的錯綜社會結構之中該如何行動。

肯卓克・拉瑪在歌曲〈Auntie Diaries〉中敘述了他目睹親人成為跨性別者的歷程,收錄於專輯《Mr. Morale _ The Big Steppers》中。(Aftermath_Interscope Records)

〈Auntie Diaries〉無疑也是肯卓克遞給聽眾,邀請我們以另一種角度認識跨性別者的敲門磚——透過嘻哈歌曲,我們能看見 LGBTQIA+ 族群如何靈巧地開創與翻轉既有的結構,而嘻哈音樂中既有的原真性也讓有色族群酷兒們彷彿近在咫尺,就在我們耳邊,喃喃訴說著一路走來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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