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非人?動物擬人的創作思路

人類總喜歡以擬人論(anthropomorphism)的方式看待世界上的不同事物,將各種原本與人類無關的東西及現象,套用人的特質及行為加以理解和描述。其中又以同處於地球的另一批生物——各式各樣的動物們,最常被人類投射擬人化的想像。而這樣的想像,則構成了「動物擬人」這個歷久不衰的創作題材。

日本的動漫亦不例外,近年就有多部以「動物擬人」為主題的作品,成功引起了話題並獲得可觀的人氣。其中包括改編自同名漫畫,並在 2019 年以及 2021 年兩度動畫化,亦剛宣布會推出續篇的《BEASTARS》;以及原創動畫《動物新世代 BNA》及《奇巧計程車》。

這三部動畫均以「人形」的動物為主角,但其擬人的方式各有不同,並各自以迥異的風格詮釋「動物擬人」這經典題材,營造截然不同的敘事與影像風格。本文將以這三部同時期推出的作品為例,討論「動物擬人」這一主題可以如何被運用,以及在敘事上帶來的可能性。

BEASTARS

《BEASTARS》是一個肉食動物和草食動物共存的世界。(Netflix)

《BEASTARS》故事的最大特色,就是設想若動物必須像人類一樣生活,並遵循人類社會的倫理道德的話,動物們將如何自處,並有著怎樣的互動。

在《BEASTARS》的世界裡,動物們雖然會像人類一般直立行走、思考及說話,但劇中角色們仍是徹頭徹尾的動物,保留著作為動物應有的野性。然而有趣的是,作者在世界觀設定方面卻將擬人化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劇中動物們所身處的社會及其生活方式,均與一般的人類社會無異。肉食動物獵殺草食動物,原本在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可謂理所當然,但在《BEASTARS》的世界內,卻成了名為「咬殺」的禁忌與罪行。故事將動物拋擲至人類的倫理,並以其中的矛盾,作為貫穿整部作品的主題。

《BEASTARS》的故事以灰狼雷格西為主角,講述其身處的校園發生了一宗草食動物被咬殺的案件。雷格西被捲入這宗案件並因而行動之際,遇上了侏儒兔哈魯,隨後一見鍾情愛上對方。除了倫理命題以外,故事發展同時亦相當王道——少年在成長中尋找自我、在戀愛中更瞭解自己,在戰鬥中找到自己想要貫徹的正義……如此耳熟能詳的少年漫畫情節,在《BEASTARS》的故事一一展開。

因此《BEASTARS》的有趣之處,在於其故事不打算以「動物擬人」帶出寓言式的道德教化,而是希望透過套用此一主題,為舊有的敘事注入新鮮感。在兩種經典題材的混合拼湊下,作者成功寫下嶄新而有趣的故事。「男孩遇上女孩」的老梗戀愛戲碼,在「動物擬人」的主題下,加入了男主角混淆獵食本能與戀愛慾望,並為此而掙扎的情節,戲劇張力因而提升。證明經典的「動物擬人」若運用得宜,可有活化舊有敘事的能力。

動物新世代 BNA

《動物新世代 BNA》中,主角突然變成狸貓形獸人。(Netflix)

原創動畫《動物新世代 BNA》在擬人方面的處理則和《BEASTARS》不同,選擇在故事中讓角色在人與動物的兩個身分之間遊走。作品有名為「獸人」的設定,意指該生物同時擁有動物及人類的形態,並可在兩者間隨意切換。擁有動物基因的獸人在社會中備受歧視,只能在自治區中生活,隔絕於人類之外。

故事講述女主角因一次醫療意外而成為獸人,並無法恢復人類形態。她受不了必須時刻躲避人類目光的生活,於是決定隻身來到獸人自治區,以享受自由兼尋找變回人類的方法。定居於自治區後,她漸漸確立自身對獸人的身分認同,並發現自己化身為獸人時所擁有的特殊能力。故事末段她和同伴一起戰鬥,粉碎破壞自治區及消滅獸人的陰謀,並在最後決定以獸人身分活下去。

《動物新世代 BNA》將「動物擬人」的主題,作為譬喻寫進故事。被人類歧視、排斥,以及隔絕的獸人,觀眾可視為比喻當下社會中位處邊緣的小眾群體。而獸人這一設定的最有趣之處,在於此一身分是「流動」的——他們可以動物形態示人,亦同時可以人類一面示人。獸人確實與人類不同,但亦沒有那麼不同。既然如此,難道獸人就不可為其身分而自豪嗎?就非要「被治療」並「成為」人類不可嗎?這都是故事設下的提問。

《動物新世代 BNA》的最終回,女主角在戰鬥中對著反派大聲疾呼「普通(的定義)由自己決定」,完成了作品中以「動物擬人」為「流動的少數」發聲的象徵,圓滿了「獸人」的譬喻。由日本公司製作,並與 Netflix 合作推出的這部動畫,以「動物擬人」的主題融入進步價值,讓故事更配合來自不同國家的觀眾口味——此一與「國際接軌」的嘗試,亦是《動物新世代 BNA》值得一記的地方。

奇巧計程車

《奇巧計程車》劇情圍繞在名為小戶川宏的計程車司機身上。 (@oddtaxi_)

至於《奇巧計程車》在運用「動物擬人」方面,則可說是三部動畫中最為特殊的一部。嚴格而言,《奇巧計程車》其實並沒有「動物擬人」的情節——劇中所有角色會以動物形象呈現,原來是基於主角所患的病症而產生的錯認。「動物擬人」在這部動畫是揭露主角身世的伏筆,是圓滿故事主題的象徵,亦用作建立奇詭的影像風格。

《奇巧計程車》以深夜上班的計程車司機小戶川為主角,有著海象「外表」的他駕駛計程車,接載各個位處社會邊緣的客人,揭露埋藏於都市角落的光怪陸離之事。渴望爆紅的大學生、為錢而互鬥的小混混,為了成名而不惜殺人的偶像……各懷心事的乘客們,在動畫中皆披上可愛的動物外表,卻處處流露人性的渴求與慾望。「動物擬人」首先為《奇巧計程車》(ODDTAXI)奠定了名符其實的異常(odd)視覺風格,畫面上先聲奪人。

故事最後,劇情揭露小戶川因為兒時發生的交通意外,而患上視覺失認症。此病症對小戶川的唯一影響,就是令他將眼目所見的人類,均錯視為動物。於末段揭開的這一伏筆,完成了《奇巧計程車》最為關鍵的譬喻——沒有「錯視」的人們,其眼界皆被慾望淹沒,除了少數例外,最後都因自身愚行而遭受不同程度的報應。唯有「看不見」人類的小戶川,反而能「無視」纏繞人心的慾望,並在最後成為終結一切事端的轉動命運之手(日語中「運轉手」為司機之意)。

《奇巧計程車》的有趣之處,在於上述的劇情轉折,某程度上是玩弄了觀眾對於流行的認知才得以建立。正因為製作群知道「動物擬人」是近期熱門的創作題材,才得以在不加解釋的情況下,直接在故事呈現以動物為形象的主角群,並藉觀眾的假設,為劇情埋下最後才揭曉的爆點。這伏筆一方面為觀眾帶來驚喜,另一方面亦完整了故事的寓意。如此運用「動物擬人」的題材,是整部作品最令人拍案叫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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