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山脈就像高麗菜一樣。
有些人可能不是很清楚高麗菜是怎麼長大的,是長在土裡還是樹上肯定有人會不甚清楚,但至少都知道吃起來口感很好、甜甜脆脆的,可以在冰箱躺上一段時間。喜馬拉雅山脈亦是如此,好像是一座很大的山,類似台灣的玉山,有個最高峰叫做聖母峰,冰封了許多登山者。
若沒仔細看書,也不會知道喜馬拉雅山脈橫跨了五個國家:尼泊爾、不丹、印度、西藏和巴基斯坦。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山脈,我們所稱的聖母峰便是藏人口中的珠穆朗瑪峰;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接受建議命名它為埃佛勒斯峰,這三個不同的名字其實都是同個地方。關於這世界高峰的點點滴滴已經有許多相關出版品,不管是不是登山愛好者都可由其中窺知一二,無論是從攀登者還是當地民族雪巴人的觀點來看,我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個彎腰可得的高麗菜,就像農作物要綜合許多因素才能開花結果。喜馬拉雅山脈有七十多個山峰,世界上最高的十座就有八座是在尼泊爾。以最膚淺的高度來看,對登山健行者而言,就是處處充滿可走的路、可觀望的頂峰。除了最有名的埃佛勒斯基地營路線(Everest Base Camp,簡稱EBC),這個國家還有更多大大小小讓你走上一年都不用返鄉的路程。初階如潘恩山(Poon Hill)就像是個扶老攜幼慢慢走也能完成的小環線,可和安娜普納基地營路線(Annapurna Base Camp,簡稱ABC)連在一起完成。
安娜普納還有另一條我們稱為大環線的長路線,最少兩週長則三週,也有許多健行客將大環線與安娜普納基地營路線連走。上木斯塘路線(Upper Mustang)不若 EBC 及 ABC 這麼有名,但搜尋登山車與重機界的影片便可常常看見他們在這區奔馳。和安娜普納的美截然不同,它有著遺世獨立的氣氛。藍塘(Langtang Valley)更有著冰蝕地形,是尼泊爾第一個國家公園。
海拔 6 千公尺以下的稱為健行,超過 6 千公尺才是真正的登山。
金黃色的魚尾峰(Machapuchare)一直是我對尼泊爾心神嚮往的理由,它是當地人不能攀爬的聖山。首次的尼泊爾健行便毫無疑問地選了安娜普納這區,野心勃勃地挑了安娜普納大環線加上基地營這條長路線,沿途還可以經過潘恩山以及魚尾峰基地營,一來是為了可以在山區待長些時間,再者是高度適應的時間夠長,也不像永遠都是熱門時段的 EBC 這麼人潮洶湧。在尼泊爾健行海拔太低抬頭看不到太多星星,那裡的山太高,若不走到高處 2 千到 3 千公尺的地方,便只有被更高的山峰擋住的份。於是海拔 6 千公尺以下的稱為健行,超過 6 千公尺才是真正的登山。對著某個雪白的山頭,我們詢問嚮導那是什麼,而那不置可否的表情到現在都還覺得有趣——台灣人,那個不是山呀,那是尼泊爾人口中的丘。
健行的旺季是 10 月和 11 月,那時雨季結束後的天空澄澈透明,天氣不容易有劇烈變化。可想而知,唯一的缺點就是想象中應該寧靜的山區變成一個大菜市。接著 12 月開始下雪到隔年的 2 月,所以我們選擇在 3 月的時候出發,以為會是滿山的花開,殊不知等到的卻是 3 月的一場大雪。出發之前再三跟登山公司確認是否需要攜帶冰爪,對方信誓旦旦地說這時間不會下雪,我想是全世界的氣候都發生了重大改變,而尼泊爾並不會因為群山環繞就逃過一劫。
在尼泊爾健行不同一般,沿路都有茶室、旅舍和小屋提供住宿及餐點,有時候路開闊到可讓吉普車通行,畢竟山區居民進出補給用品不完全是靠雙腳。肩上少了好幾天食物的重量走起來有比較輕鬆嗎?其實也不盡然。雖然不像台灣的山有時突然高度落差極大,需要高繞、需要注意崩壁以及瞬間變化的天氣,但高度感卻是好幾檔的差異。這次從近 2 千公尺的地方開始走,一天之後便是接近 3 千公尺的高度,若是容易有高山症走起來不會覺得比較輕鬆。
尼泊爾氣候相對較寒冷,食物在山區的取得與栽種不易,習慣了台灣登山鋁盆併爐煮法,在當地山上異常地想念各式青菜及乾燥高麗菜的滋味,從入山第一天到最後一天,吃著千篇一律的菜單,暗自心想:要是自己有多帶咖喱包該有多好。而氣候變遷也讓我不禁感嘆,若再一次踏上同樣的路程,裝備得從低山帶到高海拔、夏季帶到雪季,省去食物的重量替換成全天候裝備;健行者必備的濾水器絕對不能少、高效率的爐頭非常重要,若是有太陽能充電板帶著也很好。
帽子上的積雪也積成了一個小小的安娜普納峰
大雪打亂了原本的計劃。走到標高 3,519 公尺的馬南(Manang)之後雪實在太大,只好在柴爐相當厲害的 Tilicho 旅舍度過三個晚上,等待再等待。在那裡的第一晚,整個山屋都在討論是否明天能繼續往前到揚哈克(Yak Kharka)。若想節省時間,便只能從山下就跟吉普車議價,沿路衝到馬南——吉普車能企及的最後一站,之後便只能徒步前進。有幾組人很乾脆地決定明天撤退,爭取去別的地方健行的時間;有的人則決定等雪停,看最高的羅陸拉山口環線(Thorong La Pass)是否開放;也有毅然決然打定明天繼續走的日本夫妻檔。在斷斷續續的網路訊號中,我們等待著台灣朋友的天氣預報。最後揭曉,只有隔天馬上出發的隊伍能夠通過羅陸拉山口環線,再隔一天埡口便因大雪而關閉,不確定何時才會再度開放。2014 年 10 月,同一地點由於反常的暴風雪和氣旋引發雪崩,數十位健行者罹難,從此之後對於大雪的埡口能否順利通行大家都相當敏感。
不走路的日子時間變得很長,睡醒就賴在飯廳看書、看人、聽人對話、發呆喝茶、擬定各種替代方案,最多走去剛嘎普納(Gangapurna)看冰川。馬南有很多麵包店跟一間電影院,和我們同樣被困住的還有一位歐洲光頭哥。他來過尼泊爾好幾次,看他吃爆米花會覺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爆米花;而大雪紛飛中看見穿著輕便的四個德國人騎著登山車上來。大環線是一條也可以騎登山車的路線,他們輕便到很像出門跑步,不禁覺得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的自己果然是從亞熱帶來的。
最後我們在大雪中原路撤退,勇猛的德國人也扛著腳踏車撤退了。
在雪中看氂牛開路,在胡姆德(Humde)攔到吉普車想要沿路衝下山,打著這樣便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基地營看看的如意算盤,沒想到經歷的是人生第一次在大雪紛飛中推吉普車——尼泊爾人的日常生活沒有雪鏈,開吉普車的小哥甚至只穿了一件T–shirt和皮外套。仔細想想,推車的時間都和力氣拿來走路的話,走回下皮森(Lower Pisang)應該會比較輕鬆吧。帽子上的積雪也積成了一個小小的安娜普納峰,遠遠地可以聽得到像雷聲的雪崩,看不出來路徑在哪裡。雖然由於雪下得始料未及,讓我們連攻頂之路一步都沒有踏上,但卻更深刻地體悟到:上山從來就不是為了抵達哪裡,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想像力、垃圾話和好朋友是多麼重要。
隔天走回查美(Chame),在旅舍遇見美國強壯辮子哥、眼鏡哥、鬍子哥三人組。因為大雪所以沒有電力,我們與他們在堪稱浪漫的燭光中顫抖,等待不給力的暖爐發熱。不同的是,我們正在往回走,而他們則在查美遇見了人生紅綠燈,該往上還是往下?羅陸拉山口環線什麼時候會開放?
尼泊爾雖是登山大國,卻沒有任何一個官方機制來通報任何事情,可能走到上面才發此路未通,或是過檢查站的時候官方跟你說不好意思無法通行,一切都要到了現場才知道。村民所知與你所知不同,若是沒有當地人開路,旅客在深雪中寸步難行。辮子哥三人組糾結著,為了打發如此糾結的時間,他們開始玩起快問快答。
「如果你可以揍一個名人的臉你要揍誰?」
「Justin Bieber」「Steven Tyler」
「如果可以當一個樂團的小弟想要當誰的小弟?」
「The Who」
「如果可以參加一場 70 年代的演唱會想要參加誰的?」
「Grateful Dead」
「Good Choice !」,我在旁邊忍不住說。真的,這選得真好,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想像力、垃圾話和好朋友是多麼重要。
隔天是印度教的侯麗節,慶祝春天的來臨並祈求穀物豐收,人們互相噴灑繽紛的粉末,連狗都有份,是一個也沒有種姓之分,任何階級都可以互撒的節日。旅舍的小朋友在辮子哥一夥人進行靈性快問快答的時候跑來問「你們知道侯麗節嗎?」隔天,我們決定要撤退,他們也要撤退轉去基地營看看,除了我以外的大家身上都有了一些顏色,雪變小了,辮子哥三人組精神抖擻地快步向前,目測 90 公升的背包在他身上卻看起來好小。
沿著同樣的路回去,回到博克拉(Pokhara)重辦了另一區的入山證,我們轉往歡樂路線潘恩山散步。散步途中,我們聽說因為大雪所以基地營也封閉了,我不禁好奇辮子哥一行人知道消息時心裡會是什麼主題曲,可惜我們再也沒有相遇,而潘恩山也下起了雪。這段路上,反倒是巧遇了在大環線沿途一直相遇的日本夫妻檔,他們順利地通過埡口繞了一圈到潘恩山,成為當次少數幸運通關的人。
上網搜尋,有不少人認定安娜普納基地營路線或是 ABC 是條簡單的大眾路線,而潘恩山更是簡單得不得了,然而面對根本不理你的大自然又該如何是好?這次的經驗就像災後檢討一樣,重新檢視一次出門上山那些無法預期的部分。在泥濘與積雪中一起推吉普車的德國女生說,這世界上太多無法預期的事情,我們只好盡力。推開車門覺得好冷,但還是要跟著喊 one–two–three–Push!貌似強壯的當地中年男子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他應該覺得這個主意蠢透了,況且看著一群外國健行客很認真推車也是滿有趣的。這段推推走走看著車子衝上坡的過程很深刻,最終雖然還是只能下車慢慢走,雖然沒有心靈上的成長,卻讓我覺得上次這麼認真用力做一件事情,就是在大雪中推車啊。
別人說得簡單不會是自己的簡單。問我在這次出門看見了些什麼,總會先想到爆米花。那金黃色的魚尾峰呢?最後在很低的杭普斯(Dhampus)看見了,雖然不是金黃色但還是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