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位極簡主義:如何以近藤麻理惠的斷捨離心法,處理累積 10 年的訊息紀錄?

我們的硬碟裡充滿了各式雜亂的資料,存放了你人生中許多階段、回憶、戀情……彷彿隨時可以打開的巨量時光膠囊。但,你無法把這些資料握在手裡,看看它們是否會令人怦然心動


結束一段戀情後,你會發現自己如行屍走肉般站在生活的懸崖邊上,突然之間,生活中累積的小飾品只會以你無以名狀的悲傷嘲笑你,這無非是清空環境的絕佳時機。

她把她要的東西都從我們家清空之後,我又再次把家裡清了一遍,把我們一路走來共同擁有的一切都丟了。我接受了近藤麻理惠的《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中斯巴達式的智慧——這是本勵志書籍,提供給那些想要簡化生活的人。我就像一個每天沐浴在陽光下的貧瘠北極島嶼,自豪地接受了斯堪地納維亞黑色時尚的美感。我盡可能告訴大家,單調色板和多個木材組成的 IKEA Arkelstorp 邊桌代表一個嶄新、也更成熟的我,是同時擁有六個超大米色落地燈,並獨自一人把內褲當摺紙把玩的我。

近藤身為一個內心世界的野獸派主義者,她想像生活會因為有了目標而變得更好,對生活在雜亂中的人來說,這可不是好預兆,但我完全理解她的哲學。我把每一隻襪子都摺好,扔掉那些半途而廢的計畫,並且審視了我與餐具的情感。我開始覺得這也許真的有效。在你奉行極簡主義之前,你會覺得它就像個騙局,這不就是現在騙局常見的樣子嗎?

但是與我們生活軌道上所有的實體垃圾相比,電腦中存在的是更巨大、更模糊、被壓縮深埋的數位足跡。我們缺乏一本情感的「數位極簡主義」指南。沒有人告訴你該如何將一份檔案拿在手裡、如何擁抱一張 100KB 的照片,又該如何評估積累 10 年的歷史訊息是否能夠令人「怦然心動」。

據估計,構成整個網路的數萬億電子,重約 50 公克,大概是一副撲克牌的一半重量。但是,當你留存還深愛著對方而拍攝的數兆位元組照片,又有多少的情感重量呢?刪掉這些照片的感覺又是什麼?最重要的是,我覺得有必要釐清這些情緒與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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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édéric Bisson, Flickr (CC BY-2.0, digitally altered)。(Getty Images)

無論是志向遠大的網紅、以近藤心法管理社交網站追蹤者的人、還是要求「被遺忘權」的用戶,我們都會在網路上展演自己。但我們愈來愈常被灌輸一種不容置疑的觀念——幕後生活無需如此費心維護。雲端空間廣無邊際,是數位碎片鬆軟的天堂。Google 承諾給的空間比我想像得還要多;Dropbox 會分配給我大量的數位儲存空間;蘋果跟用戶打勾勾,只要我能持續付費讓他們複雜的伺服器維持運作,每張模糊的狗兒、雲朵,或我粉紅色、光溜溜的屁股照便可永保安全。

我展開了漫長的參拜之旅。拍攝下的每張照片、儲存的每份文件——我數位歷史的每朝每代都等著被細細估量。多年的工作和休閒已交織為一件無形的毛衣,需要數月時間才能拆解,但我每天都會發現自己在寒冷之中愈穿愈厚。一開始是仔細評估,試圖考慮每個文件去留,起初我還有閒情逸致慢慢來,後來卻判斷得愈來愈快、愈來愈麻木。在一次馬拉松式的審判庭上,諸如設備測試和訂婚派對的資料,都在幾秒鐘內匆匆宣判,選擇了寥寥幾張我認為值得留下的照片,然後將剩下的悉數拖移至不斷增長的垃圾桶中。

我告訴所有朋友這段旅程,而他們的反應大相逕庭。有些人覺得這是無止盡地徒勞,但令人著迷的任務。其他人的則不理解,還深深喜歡雲端的自動上傳功能。他們說,不做決定讓他們有時間做其他更重要的決定。朋友通常告訴我他們沒空處理,眼神不經意流露出對我有空做這些事的擔憂。

一位朋友告訴我,在 Facebook 盛行前,她是怎麼弄丟了存有她和某位前任所有照片的硬碟;這感覺又多麽像一道裂口,像一把利刃將嫩肉活生生切開。這種事情現在永遠不可能發生了,她忖度,而我想到所有我無法控制的資料。在某個地方,盡數放逐於某個遙遠雲端,是我第一次見到妳,第一次脫口說出「我愛你」,第一次讓妳看到我的乳房。在某個地方,也保存著妳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直到海枯石爛,或者到廣告收入枯竭。

我也意識到,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過程正在構架、改變我如何與自己正在創建和展演的內容互動。餐點上桌,不拍即食;對話持續進行,沒有人偷拿手機將內容流傳後世。我凝視日落漸漸遁入黑夜,直到深夜的寒意將我送進室內,不經意地把手機放在我五張 Arkelstorps 邊桌的其中一張上。我的記憶力向來不佳,但是我在腦海中騰出了更多的空間來感受重要的時刻,我與人分享的時刻也因此更有價值。

有一天,我意識到再也沒有需要整理的資料了,沒有垃圾資料,只剩下一個大資料夾,充滿各種頃刻間作出的判決。我回到了起點,試圖量化這一切的意義以及它給我的感覺。一個個紙箱已經慢慢從我們曾經合租的房屋中清空了,最後她的一本勵志書已經準備好要離開這間鬼屋,展開新的生活,然而這個資料夾依然聞風不動,彷彿在等著我下最後審判。然後,一念之間,該是時候了,深思熟慮已經毫無用處,我要將它刪除了。

我停下來,游標盤旋在垃圾桶上,彷彿手裡捧著這 5 萬多張照片。終於有了親手觸摸的感覺。總覺得應該需要某種儀式,或者片刻的寧靜。我等著體驗這一刻會發生的事,但什麼也沒有,所以我放手了。點擊右鍵,清空垃圾桶——在把《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也送走之前,我撕下了最後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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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缺乏一本情感的「數位極簡主義」指南。沒有人告訴你該如何評估積累 10 年的歷史檔案是否能夠令人「怦然心動」,它們有多少的情感重量?

此文編輯自文學雜誌《Kill Your Darlings》刊登之〈清空歷史紀錄:數位極簡主義〉(Clear History: Digital Minima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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