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賈斯汀・維儂(Justin Vernon)對於美好冬季(Bon Iver)的每一張專輯,自有節氣與概念上的安排;不過聽在我心裡,2011 年的同名專輯《Bon Iver》卻更像是一張沉浸於冬日光景底下,野火燒盡殘餘下的破敗。〈Perth〉的前奏迴盪在我腦海裡良久,直至我親耳聽見賈斯汀・維儂從他的麥克風裡傾洩而出;冬日才真正過去。對於一個喜歡冬日的人,那節氣是美好的;它令你瑟縮著身子窩在房間裡看書、聽音樂,避開熙來攘往的車潮人潮。一時間,你彷彿逃離了城市,暫時躲避到只屬於自己的祕密基地。賈斯汀・維儂也是這樣的人,一個人躲在威斯康辛郊外的小屋裡寫歌、聽音樂,外面的世界暫時與他無關。
或許是這樣的天性使然,賈斯汀・維儂日後組建美好冬季,彷彿為爭吵不休的俗世傳來福音;他那高辨識度的嗓音,是通往塵世的語言。所以賈斯汀・維儂常說,很多時候歌詞並非是他表達音樂最直接的途徑;反而是音符或音樂本身。一個真心相信與喜歡音樂的人,才會去建立一個像 April Base Studio 的避風港,接納來自各地的聲音。賈斯汀・維儂的親身經歷,讓我想起安東尼・杜爾(Anthony Doerr)著作《拾貝人》裡的短篇小說〈獵人之妻〉。樂團的首張專輯《For Emma, Forever Ago》就像困住賈斯汀・維儂的那場大雪;整個嚴冬裡,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與清寂的冬日共眠,並試圖不讓低溫將它吞噬。
第二張專輯《Bon Iver》裡的每一首歌名,都是一個地標;賈斯汀・維儂用音符打卡,並非在回應現下,而是作為一趟征途的紀錄。許多音樂創作人會用地標與地景來象徵音樂上的維度,而賈斯汀・維儂就像是某一位不小心仿效、或無意寫下這個歷程的紀錄員。或許你我從來未曾踏上這些地標,無法親身感受那些地景崎嶇蜿蜒的心事,卻在美好冬日的音樂裡翻攪了那些漣漪。許多人和賈斯汀・維儂一樣,沒有宗教信仰,卻在音樂裡找到一條回程的路。當演出後人潮逐漸散去,我們仍在耳機裡聽著賈斯汀・維儂微弱的呼喊。
我不得不承認三年前聽著《22, A Million》時所產生的些許不適應;無法等同於製作人 B.J. Burton 對明尼蘇達低迷樂團(Low)專輯《Ones and Sixes》所做的實驗。當賈斯汀・維儂的人聲從扭曲的變聲器(vocoder)裡傳來,轟然而至的碎裂雜音,再搭配上不明所以的符號、歌名與失真電子聲響;難道賈斯汀・維儂真的要揚棄《For Emma, Forever Ago》、《Bon Iver》辛苦建立的絕美冬日光景?其實《22, A Million》是賈斯汀・維儂於家鄉籌辦 Eaux Claires 音樂祭之後的作品,多半標幟著重新出發的訊號,與從前歌迷不曾領略的創作者內心世界的轉變。
《22, A Million》並非賈斯汀・維儂所嘗試最「破格」的事;在 Francis and the Lights 歌曲〈Friends〉的 MV 裡,他與肯伊・威斯特(Kanye West)一起跳舞,後來還被威斯特邀請到 Glastonbury 音樂祭同台演出;這位威斯特口中:「地表最壞的白人男孩」,大概說的正是賈斯汀・維儂從不畫地自限,不甘心循著前兩張專輯打安全牌,總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場域中或合作對象旁出現他的身影。如果賈斯汀・維儂已不再是那個當年躲在威斯康辛郊外小屋裡寫歌的抑鬱青年,那麼《i, i》是否會延續《22, A Million》所開闢的荊棘路線?
《i, i》這張被喻為是美好冬季提前報到的「秋天」專輯,和詹姆斯・布雷克(James Blake)年初的《Assume Form》有幾分神似之處。在同樣帶著暖色飄渺的靈魂曲風的前提下,賈斯汀・維儂也真的找來詹姆斯・布雷克合作了一曲〈iMi〉。布雷克為歌曲帶來招牌合成器 Prophet 600 的顫動音色;兩人的聲線在歌曲中完美地化為一體。賈斯汀・維儂一心想製作出一張可以和肯伊・威斯特 2010 年《My Beautiful Dark Twisted Fantasy》相比的專輯;在製作與某種創作的層面上,兩者的開放與開創性是不謀而合的。儘管政治立場不同,肯伊・威斯特仍是賈斯汀・維儂音樂上的至交。從歌曲〈Naeem〉與美國爵士樂手布魯斯・宏斯比(Bruce Hornsby)的合作,便不難看出賈斯汀・維儂將美好冬日擴編為 Full Band 之後,仍將目標放在大製作上。《i, i》幾乎可以說是美好冬季成軍以來,動用最多人力的一張專輯;投入的拍攝、行銷預算,也肯定超越了《22, A Million》。《i, i》發行當週,知名音樂網站 Pitchfork 給予「Best New Music」、NME 給予五顆星滿分的肯定;無疑是年度專輯榜單上的熱門人選;也是提前到來的,美好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