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轉換並不總是線性的,我變性的過程曲折離奇
想像一下在終點線不斷重新定位的比賽中賽跑,這是我對自己的性別轉換過程最好的比喻。
我出生在美國阿拉巴馬州的塔斯基吉,在 29 歲開始了醫療變性手術。那些年,我接受了許多性別肯定手術(舊稱性別重置手術),包括隆鼻、下巴、下顎與眉骨削骨,以及多次隆胸。
很快地,當時住在倫敦的我開始服用從墨西哥非法運到倫敦的賀爾蒙,因為跨性別健保很難取得。我依循網路聊天室、部落格和過時網站上的資訊,沒有人幫我驗血以確保安全。
當我滿 33 歲時,在一次受虐經驗之後,我精神崩潰了。醫生開了很重的精神科藥物,加上我多年來在未受監督的情況下服用賀爾蒙,最終導致我久病不起。
我開始偏頭痛、夜間盜汗、潮熱、視力模糊和腎功能衰竭。有鑑於我的健康每況愈下,醫生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我可以繼續性別轉換,或停止一切努力以挽救我的健康。
我為了確認自己性別認同所做的一切努力分崩離析。我忍受的痛苦、耗費的時間和金錢都浪費殆盡。我在如此高齡之際才開始進行醫學變性,根本無法想像在沒有保證能重新開始的情況下停止。我怎麼能放棄這麼努力才獲得的一切?
儘管如此,經過數週的考慮,我還是決定停止性別轉換。我對自己說:伊瑪,你想活過這個轉換嗎?你要為了實現這一切而失去生命嗎?我決定要救自己一命,但這依然是我不得不做出的最艱難的決定之一。
那時,我從紐約搬回了老家喬治亞州,這是一個很劇烈的轉變。近12年來,我完全沒有與媽媽或其他家人聯絡,連一通電話、一封簡訊或電子郵件都沒有。然後突然間,我又回到媽媽家了。
在那之前,我的家人一直非常抗拒性別代詞、性別表現這些概念。在阿拉巴馬州的蒙哥馬利長大,大多數人並不會公開談論同性戀和性別酷兒,他們偏好「不多問,不多說」的方式。
然而,我回到了家,並經歷了重大的身體變化。我停止服用賀爾蒙,並為了改善健康開始每週去健身房 5 天、每次 2 到 3 個小時。我又開始長肌肉了,我的鬍子一撮撮地長回來,我的乳房植入物還在,所以我開始穿束胸來壓平胸部。照鏡子時,我會看見自己以為已經透過多年手術擺脫掉的那個人的殘影。
老實說,作為男人活著似乎更容易,我可以在晚上乘坐大眾運輸工具回家,而不會感到不安全。我甚至開始相信,回歸男性對我來說是正確的選擇。我發現表現男性身分比作為跨性別女性的生活更容易。每個人都對我更滿意,我認為自己最好保持現狀。我甚至移除了乳房植入物,因為在衣服下繼續束縛它們太困難,也太痛苦,而我也早已失去能夠再次轉換為女性的希望。
但即使在那個春天,我的乳房植入物被移除後,我也從未完全相信自己能以男兒身活下去,即便我經歷過不少好處。我的化妝品和假髮仍然藏在床底下的盒子裡,而我想方設法要找藉口穿它們。我以前會在自己的房間裡偷偷化妝;33 歲的我則躲在媽媽家的客房裡,重新想像自己的外貌,就像我小時候一樣。我不斷瞥見舊的自己。那個女人 —— 但我總是會被令人討厭的現實提醒,自己已然回歸男人的生活。
在這裡,我的故事發生了神奇的轉變。夏末的某一天,我去見了醫生,他們告訴我一個我從沒想過會聽到的消息:我的血液檢查結果出爐了,結果顯示我的健康狀態良好,如果我願意,可以在嚴格監督下重新開始轉換。聽完這個消息後我馬上作出決定,義無反顧,不假思索。
我不再健身,又開始服用賀爾蒙。我的自然乳房組織再次開始生長,媽媽也開始注意到這些變化。她開始故意沉默地流淚,讓我感到內疚,並不斷質疑我為什麼這麼做,這是長達數週的微歧視(microaggression)(註)。她不明白,我經歷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要變性。她原本在我身上又看到了她的兒子,並為這種回歸可能長久持續而快樂不已。
經過數週的被動攻擊行為,我們進行了一次令人討厭的溝通,將一切都攤開來說。最後,她意識到我不會改變主意,她說:這是你的身體,你的生活,你知道你需要做什麼。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再次成為自己,而她看到無論前方有何阻礙,這個過程所帶給我的是安慰和快樂。她最後終於不再提出問題。
看著我在她屋簷下所展開的旅程,媽媽的觀點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她看到了我的生活,以及我用它所做的一切。直到那時,她還擔心我不會被世界接受,她不希望我被憎恨或排斥。
當我想到自己所經歷的奇異旅程時,我知道它背後有一個目的。我認為上帝讓我踏上這段旅程是有原因的。重要的是,我必須在媽媽顯微鏡般嚴厲的目光之下,停止進行性別轉換以及重啟性別轉換。如果我不這樣做,她就不會理解這個決定有多認真,她很可能認為這只是變裝癖或一種階段性的興趣,彷彿我只是輕率地決定要穿女裝。但她看到我每兩週注射一次賀爾蒙、打阻滯劑,她看到了我不得不忍受的一切。她看到了我的堅持和痛苦,但也看到了我的喜悅、我的真心。
性別轉換讓你看到完整、圓滿的自己。我並不想拒絕任何人認識我的任何一部分或我的轉換歷程。我怎能那麼做?那樣做,等於是拒絕提供他們一個藍圖,讓他們透過我一路上面臨的挑戰也成為完整的自己。
性別轉換並不如大多數人認為的那樣總是線性的。甚至說我「停止變性」也會否定我在服用荷爾蒙之前仍然是跨性別者的事實。我沒有辦法不成為跨性別者。我覺得性別轉換分成兩個部分。它從鼓勵你探究自己的情緒觸發點開始。因此,你會深入並把玩潛意識中的想法,關於你相信自己是誰,以及你應該如何展現外貌,直到你決定透過賀爾蒙和外科手術的醫療手段進行生理轉變,來讓外表和心靈一致。說我「停止轉換」其實忽略了心理層面,而我認為心理層面是最不可或缺的部分。無論如何,我一直是跨性別者。手術和藥物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幫助減輕我經歷的煩躁不安。
我真的相信,在我的挫折、試煉和磨難中,有值得他人借鏡的教訓。可能會有人看到我的故事並理解它,並且可能正在經歷類似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麼我對自己的故事如此開放。我知道還有其他人可能會感同身受,但可能永遠不會說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我每天都感謝上帝,讓我可以繼續實踐我存在的意義。每天我都有機會再試一次。看清我的志業,活在我的真理之中。老實說,我最害怕的就是有人看到那些東西,然後奪走我的生命。
人們不理解主動選擇以跨性別女性身分公開生活這件事的嚴重性。這也是為什麼我每天都祈禱自己可以多活一天。我只說,主啊,不要讓我離世。請不要奪走我的生命。請讓世界看到我所能給予的。請讓世界看到我的美麗和真實。請讓他們看看我這個女人。
註:對文化少數或被污名化的群體之敵對、貶損或消極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