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涼的心地相愛——訪《子彈是餘生》——林楷倫╳寺尾哲也
過著頂標矽谷人生的台灣作家寺尾哲也,將資工人、科技業內現實寫成9則短篇小說《子彈是餘生》,傳達如一行行程式碼效率感的節奏,讀者也像是走入精心安排的對弈。以下為週刊編集邀請小說家林楷倫向寺尾哲也提問對談
(本文感謝聯經出版協助)
圖 Jean Zhan
林楷倫(以下簡稱L):我的小說跟寺尾他的小說有某種類似,少見的「節制」,明明深知什麼東西可以放大來做,反而會節制掉,因為寺尾他有更多事情要講。那是很重要的。寺尾的結局總能抓到一個很準確,又很剛好的感覺。我在想,這樣類型的小說家,是否有前輩或有小說家的風格跟情感表述方式跟他一樣?找不太到。非典型台灣中文系所與台文系所的寫作方式,在寺尾身上可以明顯感受得到。
寺尾哲也(以下簡稱S):我的小說有點像是在寫程式,要用最短的方式,告訴別人最多的資訊。
L:我看照片就知道這魚新鮮,因為我是內行。寺尾的小說像是一條漂亮的魚。好的程式是不是寫最短的?
S:不一定是最短,而是你要寫到下一個人讀到時能超快理解你。
L:閱讀時我能感覺到他如何消除雜訊。我身為小說家,寫小說時會留下一大堆我熱愛的東西,但是讀者不一定看得懂,寫作會對我來說重要是,有些人可以幫助我消除雜訊,但是寺尾哲也會自己消除掉。寺尾你如何確認留白是精準的?我認為你的對話跟補述都很精簡!
S:我會當自己第一個讀者。去測量讀到每一段的感受跟暗示是什麼,在寫作過程中我會不斷地重複去確認這件事。假想讀者會讀到八成看得懂,兩成看不懂,閱讀過程中會受到各種情緒的刺激,一下就看完了。當他深究兩成看不懂的東西,那就是一個開口。
L:寺尾你會想要到達哪個作家的境界?你都讀什麼?
S:我想要當文學界的湊佳苗。一定要影視改編,而且要在影視改編前就擄獲人心!
上班後就很少看書,一直到2018年開始文學寫作後,又開始大量看小說。動漫是一直都看。高中時會讀日本的推理小說,社會派推理作者宮部美幸、桐野夏生、櫻木紫乃等人的作品,特別喜歡他們描寫日本社會裡的人非常到位,寫什麼人物就像什麼人。宮部的《模仿犯》兩本跟磚頭一樣厚,出場有約四十個角色,不同職業年齡身分,每一個都演得超級到位,這樣的小說就很好看。我只演得好跟我很像的角色,其他人我不一定演得好。
L:你的筆名「寺尾哲也」是從動漫而來,你覺得自己最像動漫裡的哪個角色?
S:魯路修第二季裡面暗戀魯路修的人,假裝自己是他弟弟的羅洛,我非常喜歡內心抱有巨大缺憾的角色,愛一個人太深,他永遠無法從那個深情脫離。羅洛在劇中為了魯路修做了很多事,最終被拋棄。
L:我最愛的動漫角色是《機動戰士Z GUNDAM》的卡蜜兒.維丹,一直戰鬥、戰到最後變成神經病的角色,覺得很浪漫。我想要變成那樣的人,就算他是有缺陷的人,也OK啊!
你有想要當的動漫角色嗎?
S:我想要成為幸福快樂,後宮動畫裡面完全無腦、每天過得很快樂的角色。
L:寺尾你的職業和收入在大眾一般人的眼中,不就是這樣的角色嗎?
S:完全無法啊!因為你沒有辦法跟任何人相愛。相愛一定是互相有意思啊,能相愛的人是一個都沒有,這是我們生活圈裡的人最常遇到的情況,身邊有許多同事是這樣。我認為:愛情是可以放棄的(這句話是正面意味),可以追求親情跟友情,就是不可能會有愛情。
L:我可以感受到,寺尾在小說裡表現的是,追求愛跟追求被傷害的過程當中,他不斷地去問:愛是什麼?這樣的小說型態稱不上愛情小說,但我個人解讀這超純愛的啊!愛情是認知到自己的不完美,然後想說找一個完美的,但發現大家都不完美,才達成妥協的狀態。
任何的情感追求,除了表面上的羞辱凌辱,角色追求的不外乎是關注,甚至暴力也是一種關愛,都讓我在閱讀的過程中,彌補自己曾經遺失的、放棄的東西。那不是文字跟劇情展演的,而是作者他沒說的兩成,我們可能思考的是超過兩成的東西——那是小說可以帶給我的最大的愉悅。
S:下一本想要寫散文,會寫科技圈裡的文章。我認為《子彈是餘生》仍有隱藏,意義傳達率太低了,需要讀者去解讀的部分過多,我也會感受到恐怖的誤讀率。
L:我寫《偽魚販指南》散文是想要讓大家認識這個職業、認識這個人。關於工程師跟留美工程師你已經不用證明是專業,而小說《子彈是餘生》是講工程師心裡有荒涼的地方。為什麼還要寫出科技業散文?
S:我想要把內心的轉折,外顯的行為通通都講出來。別人總是問,為什麼工程師賺這麼多錢還要去公司洗衣服?小說裡的洗衣機就是隱喻美國這個地方,我們是移民,我們是現世被攪在一起的襪子跟衣服。我拒絕當移民,所以我回台北。
小說家 寺尾哲也
台大資工系畢,曾任 Google 工程師八年,住過美國、台北、東京。曾獲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二獎,著有《子彈是餘生》。
小說家 林楷倫
1986年生,想像朋友寫作會的魚販。曾獲林榮三文學獎2020年短篇小說首獎,著有《偽魚販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