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生活在台灣的龜類,我們會想起在澎湖、綠島和小琉球生活的那些,只能看,要是手賤摸上一把就得被罰錢的海龜;除此之外,人們最熟悉的莫過於校園或公園池塘都會看到的外來種「巴西龜」(實際來自北美,當年因世界盃熱潮,冠上巴西名號利於寵物市場銷售)。而在台灣,其實還有人們相對陌生的原生種——近來頻頻登上社會新聞,處境堪憂的「食蛇龜」。
這名字乍聽之下會認為是一種專吃蛇的龜,畢竟食蟻獸吃螞蟻、食蟹獴吃螃蟹,食蛇龜也應依循這個命名邏輯吃蛇吧?然而,食蛇龜是種以植物果實、蕈類、昆蟲和蚯蚓維生的龜種,牠沒有生擒蛇類的能耐,絕不會發生玄武降世,蛇龜合一的生動畫面。根據研究,至少自日治時期,台灣就已出現食蛇龜的紀錄,很有可能是以中文記錄台語發音而得名;民間則是訛傳食蛇龜會利用腹甲開闔夾死蛇類,事實上要食蛇龜用腹甲獵蛇的難度,大概相當於要人類以坐姿體前彎的姿勢搗麻糬一樣荒謬。過去有動物園曾將食蛇龜與黑眉錦蛇共同飼養,也從未發生過生食室友的案例。
食蛇龜雖不會獵殺蛇,不過身為食性很雜的機會主義者,牠當然不會忽視路邊掉下的蛇類屍體大餐。若真要將牠們與吃蛇形象沾上邊,還有可能是看到條狀物都先認為是蛇的人類,誤把食蛇龜愛吃的蚯蚓看作是蛇的緣故,畢竟台灣確實是有大得嚇人的蚯蚓。
食蛇龜在分類上對人們而言較陌生,牠們不屬陸龜(tortoise),也不是乾濕不分離、生活需要有水的澤龜。食蛇龜屬於一種閉殻龜,又稱為箱龜 (box turtle),名符其實,箱龜是指可利用腹甲上的韌帶將龜甲閉合,遇上危險時只要把頭、尾及四肢全縮進殼裡,再把殼闔上,就成了一個密合的「箱子」。食蛇龜純陸生,主要是靠飲用露水維生,不會特意下到水中,或者說,食蛇龜們下水的能耐只到腳碰得到底,要是太深就會溺水,並不會因為可以閉殼,體內就有空氣能浮起來。過去就曾發生過食蛇龜被「宗教放生」在河裡,最後全數溺死的慘案。
食蛇龜住在低海拔森林底層,也會利用果園、竹林地等區域,棲地和人類生活高度重疊,但生性害羞的牠對大眾而言非常陌生,每年都還有發現野生食蛇龜的民眾誤以為是誰家寵物逃脫逛大街,就上網公告尋龜啟示,或好心送到警察局的零星消息傳出。另一方面,認得食蛇龜的人,偶爾拍到野生個體也會興奮得分享愉快的巧遇,而瞭解食蛇龜處境的網友就會提醒拍照者別打卡暴露地點,以免遭有心人士按點抓龜。
台灣在快速開發下,食蛇龜陷入嚴重的族群危機,牠們正以飛快速度駛向滅絕一途。全世界的野生動植物幾乎都面臨相同的問題,包含人為開發、環境污染、棲地破碎化、路殺等等,全部講完要三天三夜而且沒人想聽。但食蛇龜還多面臨一項與人類活動更加關係密切的危機:走私盜獵。
近十年,每年台灣都查獲到成千甚至上萬隻食蛇龜正準備被走私到中國,沒被查到的則更加難以估算,食蛇龜們長時間被套網關在密集且封閉空間中運送,非死即傷。一切的起因是很少人知道的「野生動物商業炒作」,即將活體生物屯貨再不斷炒高價格,吸引不知情者投入養龜市場,以為是脫貧之道。而龜價高漲,使野外族群被大量捕捉牟利,甚至成為賄絡貪腐的途徑之一。
儘管食蛇龜已列入瀕臨絕種保育類野生動物,私捕是違法,但因罰則輕到可笑,毫無實質嚇阻之能,以致仍有人持續在獵捕,加上山區私有地難以管理。犯案被抓的幾乎都是代罪羔羊的「初犯」,只要上網簡單檢索,捕抓或持有食蛇龜的案例皆是輕判輕放,現實卻是滿山的誘捕籠,來回斷送難以估計的龜魂。
不殺頭又有錢賺的生意當然有人要做,幾年前甚至發生過竊賊剪破收容單位的鐵網盜走千隻食蛇龜的事件,利字當頭,生態和良心道德自然甭提。被海關攔查而沒有被走私成功,也沒有在顛簸中脫水染病死亡的龜們,劫後安置也是一大問題。每年查緝的數量之多,收容單位根本沒有足夠的空間、專業人力與經費應付。但整個台灣卻又沒一個安全、無盜獵的區域可以野放,就連翡翠水庫內的食蛇龜野生動物保護區內都能見到捕捉籠,要讓這些龜回到原棲地是顯見的難上加難。
龜屬於長壽動物,食蛇龜也不例外,但長壽不見得能有多子多孫的福氣。食蛇龜每年只生一兩回,一次只產二到三顆卵,幼龜的天敵多,成長到能繁殖下一代要花上十多個年頭,增加速度如此緩慢,每年減少上萬隻當然是足以抄家滅族的災難。對幕後操控市場價格的人而言,野生數量愈少,就代表手上的龜更有價值。中國照理說原本也有野生食蛇龜棲息,但就是被炒到抓光了,才把魔爪伸向台灣的食蛇龜,當食蛇龜全滅,沒龜可炒後,有心人士就換下一個物種以同種手法再上演同樣劇本。
至此,民眾仍沒有太多感受意識,政府也沒有積極修法、立法與執法,食蛇龜存亡也就成為眾多待解決議題清單中的一項罷了。教科書中那些讀到爛的案例:模里西斯的度度鳥、美國的旅鴿,還有離我們最近的梅花鹿,則都是短時間內,從數量很多直接被人類抓到絕種。而下一個,很可能就是食蛇龜,且就在不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