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我是誰

有時在 KTV,不免點幾首純情歌曲來傷懷(例如徐懷鈺〈愛像一場重感冒〉),不免會被姐妹調侃,「都老江湖了,還在裝。」也是得例行性地回,「幹嘛,我是玉女歌手耶。」稍有時間感的讀者至此必定察覺:也只有老江湖,才會自稱是玉女歌手。

老江湖心中有一套玉女譜。徐懷鈺是末代玉女,林慧萍是初代玉女(〈倩影〉、〈戒痕〉、〈無情弦〉不能錯過),王馨平嬋娟在中間。當年她 MV 裡抓著雙辮在膨床頂,左右輕輕擺頭,「愛人的心,應該沒有罪」。柔焦畫面滲透現實,我欠栽培磨練的小 gay 心弦被胡亂拉扯,「別問我是誰,請與我相戀。」若現實生活吐出這一句,不知道是卑微還是綁架。玉女歌手之必要,也來自歌詞裡同志移情的想像。愛人的心應該沒有罪——不是沒有,只是應該。尚在冒芽的自我意識,顫抖懷疑。我會變成這樣,說不定是我自己害的。

老江湖聽起來也像老漿糊。情感小史,有一兩頁密密麻麻擠了無天無地的8級字,可是因為日久,頁間黏結起來了,不能硬扯。我記得那裡面有兩句歌詞:「君のこと思い出す日なんてないのは/君の事忘れた時がないから」我從未有一天想起過你,因為我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你。不是魔鏡歌詞網翻的,是手機裡的訊息——女孩傳給我當時的男友,而女孩是我大學班上最好的同學,他們淒美地祕戀著。故事聽起來很俗套對吧?我做了更俗套的事情,我把訊息轉發到我的手機,再從我的手機轉發給女孩。「閱」,或者「我發現了」。歌詞來自濱崎步的〈HANABI〉。男友那麼小的手機螢幕,一次只能顯示四行,每個字都是鋸齒的顆粒,但我不能不讀完。

我沒有幼稚到從此拒聽濱崎步的歌,只是〈HANABI〉這首中了毒,發著皮下的青紫。聽傷心曲的時候,大家都覺得裡面寫的是自己吧。〈HANABI〉裡面也有我的故事,但不是我把自己放進去的。我要奪回那選歌傷心的主導權:我就算變成這樣,也要是我自己害的。

你別問,你別管,每個人都有那麼一段——是〈失樂園〉。

可以愛的人那麼多,你為什麼非要我這一個——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 MV 裡,辛曉琪穿著肉胎色的套裝,被 P 在臺北城高空,比例怪異但表情陶醉地漂浮著。原意可能是俯瞰撫慰芸芸眾女子,但看起來更像建國高架橋上的私服女超人。點了歌,再傷心的人可能都要破涕為笑,想請她不要再為難你我。但我從不覺得這首歌的 MV 失敗,可能這樣怪異的「滑動」是需要的。她騰出不只一個空間,好像九〇年代泡沫紅茶鋪的老闆娘,讓人可以投幣抽星座簽,免洗短叉甜不辣,無聊到折粉紅壓紋餐巾紙,慢慢吸去最後十二分之一的茶(我想念那最杯底的吸管泡泡聲,聽起來好拮据好有限。)

思念至此,玉女們的歌,被少年的我側耳傾聽,裁剪做拼布的,也許不完全是同志感。也許只是關於機會的念頭,想讓愛讓世界與我混淆糾纏,化作年華的流水麵線與燒冷冰——你會變成這樣,我多希望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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