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幽默是一種自由的方式—— 專訪藝術家 黃本蕊

採訪整理|林鈺雯

將於夏日台北舉行年度個展的黃本蕊,自 2020 年前後持續來回書寫與修改新書《來自雲間的尼尼》文稿,同時,COVID-19 疫情發生當下,她身處於美國核心區域的紐約市。她坦言,相對於創作期間比較常閱讀寫作,過去這一年在面對生死瞬間的環境裡,她走入反省整理自己的階段,「有些看法開始改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藝術科班出身的她,並非一開始就從事藝術創作,黃本蕊回想插畫創作的二十年經驗,自己總是亦步亦趨,邊走、邊回想,選擇下一步,「插畫創作是我不可忽視的過程,因為這段經驗,我選了一隻具有插畫氣質的角色開始創作。」她說。很幸運地,我們能在此刻聆聽黃本蕊的創作思考。

〈綠的主張〉,2009。《來自雲間的尼尼》/大田出版提供

小時候您是什麼樣的讀者?

我從小就愛看漫畫。媽媽會帶我去漫畫書店,當大人在聊小說,我跟妹妹會在旁邊坐板凳、看日文版本的西洋畫冊,而那年代裡美國與歐洲帶有感傷的幽默圖像令我印象深刻。長大後,看季諾(Quino)瑪法達系列,他筆下的故事讓我心有戚戚焉,我很喜歡這樣的表達方法。

您的部分圖像裡頭,有些想要改變世界一點點的想法隱藏在其中,為什麼?

看到了、經驗到了生活裡的事件,有時會很激動,想做些什麼,我將感受消化之後,慢慢沉澱並展現在畫布上。我並不特別想藉著繪畫闡述些什麼或改變什麼,我有時只是將自己感受到的情緒誠實的反映在畫布上,如果看到了繪畫的背後心理或源頭的人,或許會心有戚戚,其實都無妨。

像是 2017 我的個展名稱「以花之名」,原先看不懂的觀眾透過我闡述的文字就能理解,但如果觀眾只單純享受這張圖的美好,那也很好。

〈以花之名〉,2016

請談談您在繪畫裡的影子。您曾提及向台灣第一代西畫家李石樵師習素描,這段經驗影響了你什麼?

李石樵在我大四選修西洋繪畫課時教我們油畫,他在課上話少,偶爾抽菸。書中的那段故事是實際發生過的,我跟同學去了李石樵畫室學素描,他說了一個故事讓我自己去體會。他不會告訴你明暗有什麼層次,而是要你自己去體會何謂黑白,亮跟暗,中間有很多層次的變化。

我在成長過程中不斷想起這個小故事,生活則印證了老師跟我講的,人生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人生是灰階的。我會在我的畫裡放很多影子在裡頭,跟這個故事沒有直接關係,不過,我從此喜歡影子。兔子是白的,牠的影子是黑的;但牠的白也不盡然是全白啊,影子的黑也不是全黑,裡頭有很多變化。

影子對我來講,是一個在畫面上正空間與負空間的設定,像是國畫中的留白,也是一種對比。在我的畫面上很自由,兔子不會有太多離譜的形象,但影子可以調皮搗蛋,可以偷懶,做出完全想像不到的表現。影子是淡淡的獨立個體,是另一個可能性,代表獨立的狀態。像是那一張〈請包涵我不懂事的內在〉,就是呈現這樣的影子。

尼尼可以是每一個人嗎?您認為這是否是尼尼為讀者帶來療癒感受的重要因素?

尼尼在畫裡的形象是溫和、沒有表情態度,是一個旁觀者。即使是我畫筆中的故事主角,但沒有表情,才會讓觀看的人自己投射進去。尼尼是每個人。

曾經有朋友收藏一張畫,在畫面上想像到她與先生各說各話,沒有溝通交流的狀態。畫這張圖時我完全沒有那種意思,兩隻兔子好像有互動,但朋友看了說沒有互動。看畫的人會投射自己的經驗進去,像是我的畫提供了他靈感,而朋友的話讓我的畫有了其他生命。

當我完成一張畫,對我來講是一種結局。從開始自己有靈感,發展想法慢慢醞釀,像是種子開始成長,等到圖像完成的那一天,就是任務結束。我享受過程,不覺得在畫畫是一種任務,也不覺得給世界什麼交代,我是滿足我自己。

紐約很熱鬧,不過,在我小小的創作空間裡很安靜。我創作的地點屬於 NOHO 區域,是一座 Loft,輕工業的小型工廠。我和先生 1989 年移居紐約,他是雕塑家,需要很大的空間,七〇年代紐約市開始優惠給藝術家,付幾萬塊美金就有 50 到 60 坪大小的工廠空間,必須自行裝修維持下去。

我每天都畫畫,展覽前三個月就會結束工作,接著開始寫創作自述,當作品一離開工作室運回台灣,到展覽之前我完全不過問。雖然作品出生後我還很愛它們,不過,當它們獨立後,命運就交到別人手中了。

將兔子尼尼從平面轉換到立體雕塑的過程?

畫久了,很想看到牠走出畫面,一開始我以羊毛氈製作,很像在做泥塑,抓一片片材料疊上去,搓在上面,可以加減塑型,愈做愈喜歡,太方便了,當場就可以做出來。2013 年的展覽中我就展出幾件大型的雕塑,將很大的尼尼從紐約運回台灣;不過,各位在台北中山地下街遇到的兔子是由工廠製作的玻璃雕塑。

為什麼書名是《來自雲間的尼尼》?

天上對我來說是個完美的地方。早期我總是畫尼尼在天空,尼尼飄過來,自由的在天上,灑了一把雲。

〈花之吻〉,2018。《來自雲間的尼尼》/大田出版提供

我很喜歡創作歌手李歐納‧柯恩(Leonard Norman Cohen,1934-2016),他是個詩人又很會唱歌,擅長將歌詞跟詩結合在一起,我覺得他在年老後的嗓音像是天籟。我曾經用他的歌詞作發想,於是創作了〈我被判終生無聊〉,在畫中,旁邊的一群黑鳥跟尼尼說,「把籠子還給我吧。」

你有時候會像是在鳥籠中的鳥,但你不知道出去後該怎麼飛,那種安全感會讓你不願意離開籠子。自由需要爭取,也需要學習如何獲得。接下來,我很期待能夠看到尼尼動起來。

〈太極四式〉,2011。《來自雲間的尼尼》/大田出版提供

黃本蕊 2021 個展
隨省三姿 Shapes of self-reflection
展覽期間:7/3 – 7/30
展覽地點:松菸誠品畫廊


黃本蕊

現居美國紐約。1992 年畢業於紐約視覺藝術學院,從事童書插畫工作近二十年,2012 年開始創作以「兔子尼尼」爲主題的系列創作,每年定期舉辦個展於紐約、蘇州、台北。

在台灣出版的繪本有《夏夜》、《水果們的晚會》、《誰是膽小鬼》,並將插畫工作經驗出版《插畫散步:從零開始的繪畫之路》,2021 年著作《來自雲間的尼尼》5 月由大田出版社出版。個人網站:www.benreihua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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