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藝術會超越任何管轄它的意識形態」—— 伊利亞・米爾斯坦

伊利亞・米爾斯坦(Ilya Milstein)出生於米蘭,在墨爾本長大,現居紐約。自小旅居各地的經驗擴展他的想像力,起初學習建築和當代雕塑,但對繪畫的癡迷最後使他重新自我接納,致力以插畫家為職。20 世紀初期的報紙卡通、文藝復興時期尼德蘭繪畫,以及 1980 年代歐洲漫畫皆是他創作的靈感泉源;懷舊、細緻與溫暖是他的自我詮釋,伊利亞堅持以手繪的方式來反映世界與生活的複雜,一絲不苟的細節吸引人近距離窺看那超脫現實的視角


你是從何時、又是如何成為一名藝術家的?當初想成為藝術家的契機是什麼?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個職業選擇了我。

我整個童年都不眠不休地在畫畫,還是少年時,我便為出版社畫漫畫、為我的作品辦展覽。然而,接下來我花了幾年時間努力成為一位視覺藝術家:因為在澳洲,插畫需求量相當少,這看來不像是未來可行的計畫。但是過了不久我便發現,觀念藝術的世界非常保守,我也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念畫畫。因此,兩年後我決定搬到紐約生活,插畫在那裡會是不錯的工作。這是一個冒險的決定,但在經過一年的辛勤打拼後,我設法讓自己有了穩定的案源。

請與我們分享作為一名插畫家後你覺得最棒和最糟的部分。

對我來說,最棒的是可以用簡單、不昂貴的材料和過程,有效率地創造一個個世界,而這在藝術圈而言是很罕見的狀況——畢竟,只有時間和能力可以阻止一名插畫家創作自己想要的作品。我也熱愛與來自全球、各式各樣的客戶合作。在短期合作計畫裡,我能結識新的人和想法。

最糟的部分則是,這份工作需要花費非常多時間,且是相當孤獨的工作。但這只是為了永遠保留我心中那個孩子,而付出的小小代價。

極簡抽象派藝術家(The Minimalist)。

你於米蘭出生,在墨爾本成長,目前住在紐約,身為一名藝術家,這些不同的生活環境對你的創作造成怎樣的影響?

米蘭,或整個歐洲,激發了我對過去和象徵記憶的強烈興趣,像是即將塌陷的危樓。

澳洲的文化則非常悠閒且幽默。我覺得,這讓我擁有放鬆的工作模式,偶而會以漫畫或較荒誕的方式處理藝術。

然而,紐約的稠密及多樣性,對我作品產生的影響最為明顯。剛搬來紐約時,我為這個新環境的能量感到如此嚮往,讓我試圖在繪畫裡捕捉這股能量。兩年過去,我每天仍深受這個城市啟發。

你從何處找尋靈感?誰的作品最能激發你靈感?

從我 6 歲開始,耶羅尼米斯・波希(Hieronymus Bosch)便是我最大的靈感來源。他狂野的想像力和他極端稠密、充滿細節且超乎常理的畫作,持續引領著我。基於類似原因,我也常看其他早期尼德蘭(Early Netherlandish)畫家和繪圖師的作品,如揚・范・艾克(Jan Van Eyck)和老彼得・布勒哲爾(Pieter Breughel)。

說到插畫,夏隆(Yves Chaland)就是我的英雄。他1980年代晚期的經典套書《弗萊迪・蘭巴特》(Freddy Lombard,暫譯)裡,幾乎每一格都能獨立成為一個美麗的圖像。他對線條、人像和運動的掌握度空前精準。如果沒在33歲時過世,他一定會取得難以想像的成就。我也很喜歡其他當代法語區漫畫(Franco-Belgian comics)畫家——如弗朗索瓦・艾韋(Francois Avril)、泰德・班諾特(Ted Benoit)、Floc’h 等。

你是如何準備並完成一個作品?你使用紙筆工作還是電繪?為什麼?

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先以草圖用鉛筆和各種繪圖工具在西卡紙上打草稿,接著不用任何其他工具,以越南製細線筆手繪上墨,再將作品掃描,丟進 Photoshop 上色。

我偏好在真正的紙上作畫,因為我相信,手繪線條中有一種詩意且人類專有的缺陷,這是數位筆刷無法達到的效果。

週末(Weekend)。

你的插畫讓我們想起《丁丁歷險記》或《威利在哪裡?》,你會如何形容自己的畫風?

懷舊、充滿細節,且具有溫度。

但是,我還想透過我的作品達成一些其他目標,那會是某種客觀的圖像創造。藉由將形體要素簡化、不加修飾(簡化的角色以黑色線條和扁平、中性的色彩勾勒),同時採以簡單的視覺投射(主要是立面、立體投影和單點透視),希望自己的作品中能有一絲不受時間限制的永恆感。

我認為自己的作品和日本的木刻版畫、阿茲特克手抄本和埃及象形文字屬於同一種表現形態。我猜艾爾吉(Hergé,《丁丁歷險記》作者)和韓福特(Martin Handford,《威利在哪裡?》作者)可能也在試著做類似的事,我也知道許多啟發了我的人,也啟發了他們(韓福特也熱愛尼德蘭繪畫)。所以,雖然我的作品和他們的作品明顯相似,但我想這應該純屬巧合:因為我們共享了想法和靈感。

請為我們的讀者挑選一幅你最喜歡的作品,或任何一幅你想要多加闡述的作品。你想要藉由這幅作品傳達什麼訊息給讀者?

《失落教堂地磚上的情侶》這幅作品呈現了義大利卡布里聖彌格總領天使堂(Church of St Michael the Archangel)在18世紀初期所建的馬賽克地磚。我曾在幾年前到訪該教堂,自此便無法忘懷。我當時一直想做一件作品,將人物放置於具有象徵意義的裝飾藝術上。但 2018 年賓州天主教神父醜聞(註)爆發後,我非常沮喪,便決定要畫上這片馬賽克地磚。

失落教堂地磚上的情侶(A Couple on the Floor of a Forgotten Church)。

這件作品是一種幻像,它介在未來/另類現實之間,在那裡,宗教機構(和他們所犯暴行)不再存在。一對不同種族的女同志情侶在海外徒步旅行,她們在此安歇、休息,在這座失落教堂的地磚上擁抱。而這座教堂,將不再具有除了美之外的任何意義。因為我相信,偉大的藝術會超越任何管轄它的意識形態,而這種藝術能慷慨擁抱那些為該意識形態所鄙棄的人們。而且,我相信愛最終會戰勝仇恨。

另外,《墨西哥的一棟建物》是基於我真實造訪的一個地方所繪。在墨西哥西部度假時,我曾在一個偏僻的海岸慢跑,我注意到沙丘上方露出一座建築的頂端。那棟陳舊的小屋早已失去了它的棕櫚葉屋頂,屋內布滿孩子們用鮮豔色彩塗上的名字、字句和圖案,但都早已褪色。最近的小鎮在一小時車程之外。

墨西哥的一棟建物(A Building in Mexico)。

我被這座孤獨的危樓所觸動,建造它的人現在大概已經過世了;而這股情緒同時又混雜著那些好玩的塗鴉,曾在這畫畫的孩子現在應已長大成人。這間小屋好比記憶、時光與失去的有力象徵。我一有空閒,就把它畫了下來。我的主角是一隻狗,因為我感覺這個畫面——這間小屋、塗鴉和這片荒蕪海灘,全都指向人的缺席。或許,這是人類消失之後的世界,而我找到的這間小屋,則預先呈現了世界有一天將成為的樣子。這隻狗的視線看向觀者,希望凸顯出觀者的存在,但也可能沒這回事——畢竟動物可能看著我們,但或許沒有在想任何事。最後,我想,我希望這張插畫能作為「記住,你終將一死」(momento mori)的正面詮釋。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藝術家,能給想要成為藝術家的新手們一些建議嗎?

不論喜歡與否,將藝術作為職業,我們便是在經營一樁小生意。但要區分創意過程和專業工作是很容易的,且後者能夠支援前者。

我想,關注在能讓你和作品獨特的事物是很重要的。現在有很多藝術家,他們可能在用色、表現形式上都更優秀,但沒有人能比你更善於做你自己。

要意識到潮流的走向,瞭解你的作品是否與潮流相容,但不用過於模仿潮流。你如果這麼做了,就是在追隨其他人的創意,而一旦風向改變,你可能就會發現自己失業了。

剛起步的時候,對每一個機會都要全力以赴,不論它看起來多微小。我最剛開始的兩個大案子為我的職業生涯打下基礎;而我會得到這兩次委任,就是因為人們看到我為朋友免費製作的邀請函和傳單。

船 II(Boat II)。
圖書館(Library)。

未來的工作有什麼計畫呢?

我真的很想嘗試創作水彩畫作。我想,我仍然會希望整個畫面和我的插畫相像,但我希望畫作能更大、更有細節,且更特殊。

最後,有沒有我們沒有提到但你想要分享的呢?

只有一件事——我喜愛台灣電影多年,迫不及待希望有天能拜訪台灣,在台灣畫畫!


註:2018 年 8 月,美國賓州天主教神父爆出醜聞,70 年來,共有 300 逾名神職人員涉及性侵,受害兒童總數破千。梵蒂岡教會也因此受到牽連,被控包庇、掩飾罪行。

© Ilya Mil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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