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傳統在有些文化已承載千年。然而它在今日代表著什麼?來見見這些為各種理由與世隔絕的人們
2013 年,美國警察在緬因州遇上一名在當地夏令營夜間偷竊食物的男子。這起初乍看是單純的竊案。然而事情遠比此要為不尋常。根據報導,時年 47 歲的克里斯多弗.奈特(Christopher Knight)在 19 歲時便走入林中,自此一去不返。他給自己搭建了一個拼湊出的遮風避雨處,並從鄰宅和營地取食過活,就如他失風被逮那晚一般。在奈特遺世獨立的歲月裡,他鮮少與任何人交談。
奈特從社會中抽身的原因並不明朗,但那就發生在他 1986 年自費菲爾(Fairfield)的勞倫斯高中(Lawrence High School)畢業的一年後。他僅接受了一場由美國記者麥可.芬克爾(Michael Finkel)主持正式專訪。該文日後以一系列會談專文的形式發表於 GQ 雜誌。奈特曾被診斷可能有亞斯伯格症候,也是自閉症的一種,他表示他無法闡明他離開社會的理由。他告訴芬克爾:「我找到了一處讓我感覺滿足的地方。」
隱士傳統在有些文化中已承載千年。出於宗教理由的隱居者們通常偏向居於安靜的默想之中。第一位可考的基督教隱士是底比斯的保羅(Paul of Thebes)及他的門徒大安東尼(Anthony the Great),他們在西元 270 年走入荒野,以追循耶穌的路。往後有無數人效仿他們。此外還有佛教與印度教隱士。據信在今日的英國尚有 200 名宗教隱士。
接著還有這些或許在當代較平常的,是由於精神或者生理疾病而離群索居者。在日本,有種名叫繭居人(引きこもり)的現象,指青年男女會自社會退隱。
我們詢問我們的讀者他們作為遁世者的經驗。我們聯繫其中四人以深入理解他們的故事。這些故事如下:
投入獨身和安靜默想以前,
我是一位科學老師。
瑞秋.丹頓(Rachel Denton)過去十年間以宗教隱士的方式生活。
當時是 2006 年,在經過五年的準備以後,我在一場特別的彌撒中正式誓言獻身成為教區隱士。你得先取得教堂許可才能這樣做。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走到這步。在我頭一次問主教時,他說天主教教堂「不搞隱士這套」。直到我給他看了教規法的文獻他才改變心意。能站在主教、家人和所有朋友之前並說:「我將我自身託付予隱士生活。」這種感覺真的很棒。
我如今深居林肯郡(Lincolnshire)鄉邊,努力以儉樸之道生活。我沒有電視,並且只允許自己每天聽一小時收音機。我有電話及網路,但大多用於工作。我從事書法工作,上點家教,不時在宗教刊物上寫寫文章。我一年的收入大約 8,000 英鎊。那已足夠,因為我沒什麼開銷。我試著自給自足,種自己的蔬菜水果,並享受兩頭蘭鈴雞的作陪與牠們下的蛋。
禱告是一天的重要部分。我在五點半起床、禱告一小時,然後在八點半默想一日的聖餐禱。工作在九點開始,而後我通常用一小時的午餐。晚餐時,我會聽一小時收音機,隨後是更多禱告以及沉默的夜晚,直到睡前。假若我做了什麼別的事,那不出縫紉、閱讀或者在我的花園散步。我還喜愛玩些手作工藝。適逢節日的話我可能會享受看一片 DVD。
對我來說獨處一直都很重要,而且我從小就打算當位修女。我曾是加爾默羅會(Carmelite order)的一員,年輕時住在修院,只是我很難熬過這種社群社活。我感覺自己的時間不夠多。我離開那裡去當一位科學老師,卻從未感到滿足,直到我來到這裡為止。我一直有住在偏遠農舍小屋的浪漫想法。當然我最終找到的前市政廳搆不上這些浪漫的理想,但逐年過去,我已將它改造成一戶非常適合我的隱士廬。
當然,有些日子真的很難熬。我有時候想念朋友與家人,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父母一年探訪我一次,我也努力以電話保持聯繫。我每年會見一次友人,他們也接納我的生活之道。
我每兩年和家人過一次聖誕。今年則是隱士聖誕。隱士聖誕差不多從這時候就開始——基督降臨節的開始。我的花圈已經在禱告室就位,隨著我們邁向聖誕,我每天會點燃一根蠟燭。聖誕節前一週非常特殊,我開始架起我的聖誕馬槽。聖誕節當天則很閒適——吃所有常見節日美食當作晚餐,再到當地的鄉間散步。
我有時想到滿十五年時我應該會更加寂寞,不過我的確享受自己陪伴自己的日子。當然我喜愛見到家人和親近的朋友們,但即便偶爾的來客令人歡欣享受,我經常在他們再次離去後鬆一口氣。我自認到此非常幸運,獲得這樣的機會。這感覺起來仍然像場冒險。
我有社交焦慮。
外出前我會感到存在式的恐懼。
我們這一位匿名作者並未自願遁世,但卻體會極度的社交焦慮。
我不為宗教或其他任何哲學理由而遁世,也不像其他人,我並沒有選擇這樣過活。 27 歲時我受社交焦慮所縛,它讓我全然癱瘓,甚至恐懼離開屋子。我這樣過了整整三年,大概只外出了十幾次。
我一生都為焦慮所苦——零星的恐慌發作加以末日將近的感受。隨著我年紀漸長,情況也跟著惡化,但它從沒影響我的日常生活,直到我畢業為止。我從未離家唸大學,因為我的焦慮症承受不了。反之,我在家裡與母親同住,並就讀鄰近的大學。那裨益了我,讓我對社會有點概念,也推動著我交了一些朋友。
我離開大學時,一切都變了。我不再有令自己忙碌的固定時程,那讓我漂泊得越來越遠,直至我自己的內在深處。在這個階段我還有工作,但我那時便不太能外出會見其他人。我疏遠同事,缺席朋友們的生日和其他活動。我大多只花時間與我目前同居的伴侶相處。大學時,我在朋友的派對遇見她。我最好的友人們認為我只不過是令他們失望。我從沒告訴他們真相,許多人也因此不再和我說話。
我的體重攀升(超過 100 磅),讓我更不願意外出了。以為有人在乎這件事聽起來也許有些自以為是,但在我腦裡我總覺得人們在評斷我肥胖、醜陋。我畏懼諸如逛超市的簡單活動,因為我擔心人們在看我。看著我買什麼、吃什麼。在我焦慮時食物是簡單的慰藉。食物是可欲的娛樂,也是令我翹首盼望的事物。
三年前我丟了工作,決定在家上班。我是個自由作家,因此調適過程很簡單。如今我絕不外出,除非絕對必要。要閉門過活並不難。所有東西都能讓快遞送來。過去一年我不確定我到底出門幾次,或許少於十次吧。即使這樣,我光想到外出的光景仍感衰竭、恐懼和沮喪。我只有在家庭緊急大事時才真的會外出。比方說,我陪著我的伴侶去看她在醫院的姐姐。那很艱難,但我覺得我得到場支持她。
在外出前,我會有存在式的恐懼,混雜著完整而全面的虛脫感。我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直挺挺地走個五步,更別說走更遠了。這不只是因為我的體重增加才有的恐懼,不過這也讓恐懼惡化就是。這關乎控制。我就是認為在我的房子之外的世界是個嚇人的巨大「他者」。這世界很駭人,你難道不覺得嗎?沒有人能夠控制任何事,可怕的事情一天到晚發生。
我恐慌發作時我的伴侶會在旁鼓勵我、照料我。但她也會憂慮。她鼓勵我尋求協助,過去也曾嘗試過。然而這對她來說是過大的情感負擔,我想。我得自己理出這些東西。我去了一趟諮詢,後來再也沒回去。我認為它太困難,並且對我沒有幫助。
但是現況也沒好到哪去。我感到不快樂、孤單、害怕。彷彿癱瘓式的恐懼令我沒法改變局面。我困住了。這正是為什麼我正努力扭轉現狀。我正在減重,雖然很難。我決心在聖誕後回去諮商。第一步是談論它,並說出我有些難題。我在這裡就做到這點了。
我離開倫敦的繁忙工作,
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而我無法比現在更快樂了。
潔得.安哲列.菲頓(Jade Angeles Fitton)回歸於隱士生涯,在倫敦工作多年以後,到偏僻的德文郡(Devon)村莊自宅工作。
我住在德文郡靠海的村莊。從十月到五月這段時間此處都離人間格外遙遠,因為村裡多數房子如今都是夏屋,夏天時就比較熱鬧了。我過去六個月都在這獨自生活;在那之前的四個月,我孤身住在廣袤的茫茫荒野之中。我當作家,在家工作,數日不見一人。有時我感覺我是反覆地過同個漫長的一日:我鎮日工作,在晚餐前散步至俯瞰海洋的岬角。
我的人生曾經截然不同。我曾是倫敦廣告和時尚產業的製作人,因此那時我的生活壓力也大得多,有一大堆人要應付,還有一大堆截止日期要追趕。我始終奔波不休,極力滿足人們不切實際的期待,並在我盯著電子表單時努力別掉出眼淚。我經常外出尋歡社交,但我依然勤奮工作:夜間時我並不是在五點離開派對返家,而是為大清早的會議時間離家。
我搬離了,因為倫敦實在壓力太大、花費太高昂。現在的我比較沉靜,並感覺或多或少與地球有更多的連結。在城市裡你容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而我當初也的確如此——就像身處一顆在宇宙溜溜轉的奇蹟星球——因為所有(或者大多數)你在城裡所見都是人造的。這就像是一個恐怖、無盡、實存的鏡廳,每面映回你眼簾的面孔都有點憤怒。
搬來德文郡以來,我大概一週見人們一次,或者更少。我完全沒結交新朋友,住在這以後也沒有約會。週末時我通常只會待在屋內工作。我的確時常感覺寂寞,但我一個人也很好。最近,我想念倫敦的藝廊,也想念走出自家門就能串朋友門子或看場展覽。不過我卻走到了海邊,並想起我身在這裡也很不錯。
我 12 歲之後還沒花這麼多時間獨處過,這讓我能夠自私一些,不需要擔心別人。獨處對我的寫作大有助益。你會驚訝當你不允許自己放假,也沒有人說服你該去取樂時,你能夠完成多少事情。現在我有一套固定的工作常規,並且早睡早起。
我變得比較像我小時候的樣子,我也喜歡如此,所以我現在又做起男孩子氣的裝扮了。我之前都會打扮、塗上口紅、穿高跟鞋,不過現在我很少梳頭,變得著迷於野生動物與賞鳥。我現在看到人們時也比較有活力,因為我已經獨處了很久。見到另一名人類時我是真心興高采烈的。
若你選擇獨處,你便不會寂寞
尼爾.安索(Neil Ansell)獨自住在一幢遙遠的村莊已有五年。除了一位當地的農人,他很少見到任何人。
我小時便無比喜愛貼近自然。我是戶外迷,也很愛鳥。週末時,我會在早餐後外出,入夜才回家,花了許多日子在英格蘭沼澤的南岸。
於是我猜當我決定收拾倫敦的人生尋求冒險時,也不盡然算是性情大變。1990 年我搬進威爾斯中部波伊斯(Powys)坎布里安山脈(Cambrian Mountains)之中的偏僻小屋,我是經過朋友的介紹得知這裡。我落腳在這間簡易的石頭小屋,在往後五年幾乎算得上是一個隱士。我沒有電力、時鐘、鏡子,只有三間房,無人作伴。
屋子面對山丘,將整片布雷肯.比肯斯山脈(Brecon Beacons)收入眼底。我初抵時不確定自己會待上多久。我從原先和二、三十位街友窩在一間倫敦的無主公寓,變成全然的獨居。我唯一在小屋見過的人是個山丘佃農,他是一個單身男性,他的父親在他之前耕種同一塊地。他從未離家旅遊。除了他以外,五年來從未有過任何路人。我經常數週沒見到任何人,就連遠遠瞄到的都沒有。我偶爾會到村莊的商店採買,但我主要努力自力更生,種我自己的吃食,素食飲食。
我的每日行程包含日出而作,試著點火烹飪。我接著會翻翻地,照護樹木。我不太需要錢,我也沒什麼開銷——我付了一點人頭稅和租金,但沒有帳單。我有的錢用於偶爾的旅行,但我總是在小屋度過聖誕和生日。
若你是選擇獨處的,你便不會寂寞,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話。當冬天來臨時我有時會想:「你接下來幾週都見不到人了。」但我知道這不會是永久的,朋友也會探望我。
在我罕有一次外出參加婚禮時,我遇上了一位女子,這開始改變了一切。她開始拜訪我,我們展開一段遠距離關係。最終,我們擬定計畫、共組家庭,她希望我搬去和她同住。所以這就是我離開的原由。搬回社會最令我困擾的便是,總是有交談的需求。但我以我適應孤獨的方式處理它。雖然自此之後,我只要有機會就會花上一些時間獨處。
作為隱士生活五年後,令我更能自力更生,情感上也更為堅韌。我不再有任何恐懼。人生裡真的令人害怕的不過是其他人類。其實,當你獨自一人反而還沒那麼危險。當然你得時時警惕自己,因為沒人會照料你,如果跌斷腿你就會有大麻煩。
文 衛報讀者們與 Sarah Mar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