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殺戮戰警》:獻給厭倦社會正義戰士的政治不正確老骨灰們
1968年,美國通過了民權法案(註),明令禁止種族歧視引起的暴力犯罪,但在那之前,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卻慘遭殺害,引爆了美國當時僅次於內戰的最大暴動。年輕的山繆・傑克森(Samuel L. Jackson),迅速飛往曼菲斯——那正是金恩博士遇刺之地,參加當地已經群情激憤的抗議活動。3年後,1971年誕生了一部黑人剝削電影《黑街神探》,理查・朗崔(Richard Roundtree)飾演的私家偵探約翰・雪夫,海報上大大寫著「他比詹姆士龐德還要風流倜儻」。他與007一樣也不畏懼拳頭子彈,反過來他也喜歡用拳頭子彈與人打招呼。《黑街神探》系列太受歡迎,總共拍了3部電影與一套影集,幾乎是七〇年代美籍非裔孩子們的崇拜偶像。幾乎無敵的雪夫是剝削電影玩得太過火的成果,卻似乎是在為3年前的金恩博士打抱不平,讓黑人觀眾出了一口怨氣。
20多年後,山繆・傑克森讓約翰・雪夫再度復活,他主演了重製版本的《殺戮戰警》。2000年已經不流行在好萊塢銀幕上為黑人同胞打抱不平了,雪夫現在要對抗的是明知故犯、惡行重大的高富帥紈褲子弟。這卻讓《殺戮戰警》失去了《黑街神探》的風味──1971年的雪夫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過馬路從不看車、被按喇叭還要理直氣壯地比中指。他是一個不公時代襯托下的反差英雄:以前所有人都欺負黑人,連黑人都欺負黑人,現在不同了,換惡人雪夫來治惡人。
但是2000年的傑克森雖然一樣很會耍狠,卻失去了那種為民出氣的正義代言人風範,而讓《殺戮戰警》變成了一齣可有可無的追兇電影,可有可無到其實雪夫是黑是白都沒什麼關係。剝削電影最喜愛的大量性愛與暴力鏡頭,在這部新世代的電影裡付之闕如,這都多虧2000年開始好萊塢快速地自主規制腥羶色內容的風氣。山繆・傑克森的雪夫實在算不上是雪夫,某種程度上,這部電影甚至更加剝削──只是在消費七〇年代《黑街神探》的名氣與觀眾回憶罷了。
乍看之下,當2019年網飛推出《新殺戮戰警》,好像又是一次對往日美好回憶的剝削。但是時代又不同了,在「黑人的命也是命」民權運動與多起黑人民眾遭警方誤殺事件之後,2010年代再次成為一個激烈討論黑白平權的年頭。無形中,時代似乎又在呼喚著約翰・雪夫登場。
老實說,《新殺戮戰警》並不是非常出色,但它偏偏又比你想像得更豐富一點。這部電影改由年輕一輩的約翰・雪夫二世作為主角,他是 FBI 的分析師,而且還是溫良恭儉讓的草食性男子,連襯衫都要扣到領口第一顆。
某種程度上,這似乎是一個「太過白人」的黑人弟兄,但比照他「太過黑人」的老爸約翰・雪夫(山繆・傑克森飾演),他又似乎比較符合現今社會的正常黑人形象。約翰・雪夫出口成髒、滿腦子政治不正確、歧視所有現代科技、打女人不手軟、還要歧視其他種族。電影裡特別安排約翰・雪夫正在閱讀的報紙頭條,大大地寫著「黑人的命也是命」。諷刺的是,這個彷彿永遠活在七〇年代的糟糕老爸,卻似乎永遠比21世紀的新好兒子處處吃得開。
這部電影當然政治不正確,但《黑街神探》本就是剝削電影,本就政治很不正確,反過來說,2000年政治很正確的《殺戮戰警》反倒與此系列拉開了距離。《新殺戮戰警》急著想要重返當年榮光,於是讓政治不正確的雪夫重新成為主角──讓「政治不正確」成為主角。
所以《新殺戮戰警》並不是一部獻給新世代觀眾的電影,它無疑是一部懷舊電影,獻給那些對現時價值觀滿腹牢騷的老骨灰們,給他們一個短暫回到過去好時光的逃避機會。這部電影裡,甚至連1971年版本的理查・朗崔都請回來當雪夫爺爺了,當然會令七〇年代的《黑街神探》電影粉絲大呼過癮。《新殺戮戰警》是一部適合週五夜晚無腦放空的娛樂電影,即便你還年輕,如果你也對所謂的「社會正義戰士」(Social Justice Warriors)感到厭煩,你說不定會感受到《新殺戮戰警》弦外之音的樂趣。
三代祖孫同堂,三個不同的黑人銀幕形象。誰知道呢?也許當社會風向轉變的時刻,這群剽悍的黑人街頭遊俠又會再度回歸。
註:美國1964年的民權法案較為知名,1968年的民權法案則是以被稱之為「公平住宅法」的第八到九條為人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