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交鋒(二):橫越極地競賽,冰天雪地的一日

在地球最南端,柯林·奧布萊迪和路易斯·魯德置身於一場獨特的競賽之中——一場與彼此、也與自然抗衡的競賽。他們必須跨越地球上最冷的陸塊,而每日的任務變化不定,其中平凡瑣事與生死關頭並存。《紐約時報》詳盡記載下兩人在旅程第 23 天,自早晨 6 點醒來至晚上 8 點入睡間的一日行程,不僅止是物理上的經歷,還有他們應對這場苦旅的曲折心路


在南極,這天早晨並不是滑雪的理想時間。風速很快,而一場暴風雪正使白化現象生成,讓滑雪過程感覺起來就像「在一顆乒乓球裡。」美國運動員奧布萊迪如此說道。

但這場要獨自在沒有任何援助或支持的狀況下,從一方海岸抵達另一方海岸,成為橫跨南極大陸第一人的比賽,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所以當奧布萊迪和英國陸軍上尉魯德拉開他們的帳篷,看見他們將在旅程第 23 天經歷的痛苦時,他們就如往常一般,直面困難。他們攝取溫熱流質和高熱量零食,設法克服不對等的疲勞感,這股疲勞來自於拖行一個重達 136 公斤的珀克長達 10 至 12 小時。

2018 年 11 月 12 日,奧布萊迪拖著珀克穿越行走困難的冰浪地形。(Colin O’ Brady via The New York Times)

這兩位以數英里距離平行前進,比賽期間未交流的競爭者,每天都身處「雪漠」之中,與大自然、與彼此搏鬥。他們曾感到疼痛與沮喪,他們擔負風險也流下眼淚。
當他們滑雪度過白化的週一,他們盯著繫在胸前的指南針,以維持在前往南極極點的路線上,他們看不見上方、下方,或左右側,他們的雪橇在名為冰浪的波浪狀冰脊上艱難前行,迫使他們偶爾摔跤。對這兩人而言,在這趟探險之旅中不計其數的絆倒或重摔,都是行程的一部分。

2018 年 11 月 14 日,白化現象快生成時,奧布萊迪靠著指南針指引方向。(Colin O’ Brady via The New York Times)

上午 6:10 至 7:25
——起床號

奧布萊迪 6 點 10 分起床,在帳篷前庭的冰面上點燃火爐。他把水煮沸做早餐,當天早餐是多淋了點油和蛋白質粉的燕麥粥。

用完早餐後,他淨空帳篷,打包珀克。接著就 7 點了,此時魯德剛起床,燃起爐火,也在帳篷前庭休息。

魯德的一天從即溶熱巧克力開始——他的雪橇上載著超過 6 公斤的巧克力粉。他也吃冷凍乾燥食品:粥、洋蔥和蛋。

在這樣的探險旅程中,一切都與熱量有關。雖然兩人都盡可能地多攝取熱量,他們消耗的熱量仍遠比攝取得多。畢竟,一個人能載上雪橇的卡路里就這麼多,而他們還要能夠移動雪橇。

兩人在極地的伙食,通常是用融化的雪水所煮的乾燥食品,如燕麥粥、泡麵等。(Agnes Le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上午 7:30 至 8:30
——動身

拆掉營具並放上珀克後,奧布萊迪扣上背帶,在 7 點 30 分時開始滑雪。與其說是滑雪,他的動作更像是走路;要進行長時間平穩的滑雪運動,拖著一個巨大雪橇實在算不上有所裨益。

魯德在兩個一公升保溫瓶裡注滿溫水,拆掉營具,打包裝備。最後一次確認營點後,8 點 30 分他扣上背帶,開始行動。

這趟旅程中,他們必須拉著沉重的「珀克」,穿越冰浪地形。(Agnes Le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上午 8:30 至下午 1:30
——正式開始

奧布萊迪和魯德在一天工作中採取類似策略,但以稍微不同的節奏進行。奧布萊迪將一天拆分成八個 90 分鐘間隔。魯德則是以 70 分鐘為一節,一天滑雪八到九節。

對兩人而言,旅程初期的幾天是很殘酷的。

「剛開始很瘋狂,」當天晚上,49 歲的魯德從營帳中透過衛星電話說著。「重量實在太重。我從來沒拉過接近這個重量的東西,而且我也不年輕了。」

感恩節那天(11 月 28 日),奧布萊迪透過衛星電話形容開頭的四、五天非常情緒化。「哭泣、挫折、身體感受很震撼。」他說。

兩人都想盡辦法處理排汗問題。在極地環境下,汗水可以致命,因為動作靜止時,水分會在皮膚上結凍,讓軀幹溫度急遽下降,進而造成失溫。兩人各自針對滑雪提到這個問題,現在他們的內搭衣物都是能保持涼爽且排汗的。儘管氣溫低於冰點,他們努力使自己維持足夠溫暖。

從海平面開始,他們已經朝南極點(海拔 2,834 公尺)方向攀爬超過 2.7 公里。他們能感受到腳下傾斜,但並不總能看到斜坡,即便在天氣晴朗的日子也是如此。因為,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用以量測坡度及距離的參考點。

「你會藉由珀克意識到,」魯德說。「突然間你需要多努力十倍。你看向四周,無法判斷你是否正在往上坡走,但肯定是的,因為你可以確實感受到。」

在完成一節工作後,他們會停下休息五分鐘,喝一口溫水,吃點點心。奧布萊迪選擇一種可以一口吃下的高熱量有機能量棒,是他的贊助商為這次旅程所製。這個點心由椰子油、堅果、種子和其他食材組成,每塊熱量達 500 卡路里。

魯德會從他的「放牧包」抓一把巧克力、堅果和一些義式臘腸及乳酪。臘腸在他嘴裡化開,但乳酪已經凍得堅硬,所以他像倉鼠一樣,把乳酪塞進臉頰直到融化,然後繼續移動。

下午 1:30
——午餐泡麵

魯德懶得停下來吃午餐。奧布萊迪在第四輪 90 分鐘結束後吃了一碗泡麵。他坐在珀克上,從膳魔師保溫瓶倒出熱水,倒在一碗乾燥麵條上,唏哩呼嚕地吃著。

2018 年 11 月 22 日,感恩節當天,奧布萊迪吃著泡麵。(Colin O’ Brady via The New York Times)

下午 1:45 至晚上 7:00
——找到節奏

只要他們想聽時,魯德和奧布萊迪可以隨時啟動耳機。

魯德靠著聽八〇年代音樂和電子書打發時間。他已經聽完一部邱吉爾自傳。奧布萊迪下載了播客節目,包括「里奇·羅爾播客」(The Rich Roll Podcast)和「卓越學堂」(The School of Greatness)。他還曾在一整天內反覆重聽保羅‧賽門(Paul Simon)專輯《恩賜之地》(Graceland)。然而,他說自己最享受的聲音,仍是來自這片幾近荒蕪的大陸自身——他在冰雪上滑行,風兒穿過極地冰景。
在這次競賽中,魯德的經驗豐富得多。他曾在南極洲旅行超過 3,200 公里。但沒過多久,奧布萊迪便抓到了行進節奏。

第一週最大的挑戰純然是珀克的重量。第二週則是冰浪障礙賽。雖然如此,每天奧布萊迪還是維持著相對較高的里數。接著,上週風速漸弱,一個鋒面低壓從威德爾海(Weddell Sea)移動而來,帶來霧與雪。兩人費力地在 30 公分深的新鮮雪堆裡跋涉了四天。

剛開始,奧布萊迪一天會走上 32 公里,後來他忍耐著,設法走上 19 公里。

「我無法掌控地表的狀況,」筋疲力盡的奧布萊迪在感恩節那天說道,「但我知道我可以走到外面,每天拖著走上 12 小時。這是心態。」

感恩節,魯德則在雪中行進時遇到許多麻煩,他冒險將他一半的裝備先往前搬了 3 公里——當時雪仍下著。當他返回原處要找尋另一半裝備時,它們已經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幸運的是,他有用 GPS 標註該點定位,才得以從雪中挖出裝備,但這次經驗震撼了他。如果當時他的 GPS 壞了,他的探險——或許還有他的人生——將處於嚴重危險之中。當他設法將所有裝備都移到同個地點時,他選擇就此停止該日行程。

晚上 7:00
——多走 11 步

大部分日子裡,魯德每天滑雪超過 10 小時。每當他想停下時,他會多走 11 步,再開始搭帳篷。

這個堅持,有其計算根據。魯德解釋道,曾有人計算,19 世紀初期的知名英國探險家羅伯特·法爾肯·史考特(Robert Falcon Scott)和他的團隊在探險時,每天若是多走 11 步,他們便能活下來。

走完第 11 步後,他約莫會花 20 分鐘把帳篷搭好。

這場獨自穿越極地大陸的旅行中,搭帳篷象徵著停止跋涉,準備晚餐與休息。(Agnes Le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晚上 8:00
——準備休息

在一年的這個時候,南極洲永晝;夜晚不會降臨,但滑雪的一天仍有結束的時候。
約莫 10 小時後,魯德為他的火爐挖好一個洞,開始為了他溫熱的能量飲品和冷凍乾燥晚餐(波隆那義大利麵或咖哩雞)將雪融成水。

奧布萊迪繼續行進,直到大約晚上八點,接著他開始搭營。

狀況好時,他大約花 20 分鐘卸下珀克並搭起帳篷,但風大時,他要花上更久。上週某天,強勁風速在晚間達到每小時 64 公里,他花了痛苦的 90 分鐘才搭好帳篷。

一旦進入帳篷,奧布萊迪便開始準備他的能量飲料和一碗雞肉湯,接著裝滿兩公升的膳魔師保溫瓶,為隔天準備。接下來,他會享用一頓自己做的冷凍乾燥餐。
接著,是更多的工作。

每天晚上,他們在南極後勤與探險公司(Antarctic Logistics & Expeditions)的照護員和行程經理都會打電話來,這間私人企業專責規劃南極大陸旅遊。魯德的團隊由來自英國的極地探險家溫蒂‧席勒(Wendy Searle)帶領。魯德整理了一個音檔部落格,每天放上一段音檔,再和席勒一起拍下一張當天相片,讓他的贊助者上傳到網路。

奧布萊迪則依靠妻子珍娜·貝叟(Jenna Besaw)。他會發一張 Instagram 貼文給她,並透過衛星路由器,在每個週間晚上回答至少一位學生的提問;在全球有 104 所學校的學生和老師都在追蹤奧布萊迪的探險之旅。

11 點就寢前,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攤平、晾曬衣物,讓衣物乾燥。他們都沒有換衣服,甚至沒有替換內衣褲。奧布萊迪多帶了一雙襪子。

一天的結束,在 11 點就寢前,最後一件任務是晾曬衣物。(Agnes Le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截至週三,他們都已越過半個南極洲,整個跨洲之旅已完成逾三分之一,奧布萊迪領先魯德 38 公里。然而,在這樣漫長而艱難的旅程中,沒有任何領先情勢是安全的。

近來,從旅程初期便開始與水泡搏鬥的魯德,有體力恢復的跡象。他已一點一點地減少落後赤字。奧布萊迪則在感恩節時頸部僵硬和疼痛,但他認為這並不嚴重。他們都感到痠痛,但並未受傷(除非他們是無畏疼痛到無謂傷痛的地步)。

「一位我很親近的朋友,悲劇般地在同個旅程喪失性命,我現在可以領會他所經歷的事了,」魯德說道,他指的是 2016 年去世的亨利·沃斯里。「這很折磨人,和我以前做過的任何事都不一樣。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以及為何發生。這讓你付出太多了。」

奧布萊迪沒有表示不同意,但他也找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觀點。

「這重複的單調景色有些特別之處,如果你與它相抗,如果你開始說『噢,我的天!我好孤獨,我好冷。』焦慮感似乎會快速增長,但它也可以反向發展。」他補充道,「我已經能夠將自己鎖在一個深層、冥想、幸福的心理狀態。」

此次極地競賽的路線地圖,起點為龍尼冰架,一路穿越南極點,最終目的地為羅斯冰架。(©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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