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交鋒(一):從未有人成功獨立橫跨南極大陸,兩個男人為此較勁

2018 年底,兩個來自不同背景,揣懷不同故事的挑戰者,登陸南極。柯林·奧布萊迪(Colin O’ Brady)和路易斯‧魯德(Louis Rudd)不約而同地爭取著相同的目標——在不依靠任何外力幫助下,獨自橫越南極大陸。他們在 11 月 3 日一同出發,一同實現這項史無前例的南極交鋒


智利·蓬塔阿雷納斯——一則天氣預報在萬聖節早晨發布,典型的強風和極地霧氣正在減弱,前往南極洲的航班獲准起飛。

33 歲的美國極限運動員柯林·奧布萊迪和 49 歲的英國陸軍上尉路易斯·魯德在智利蓬塔阿雷納斯等了將近一週的時間,蓬塔阿雷納斯位於麥哲倫海峽(Strait of Magellan)上,接近南美大陸的破碎邊緣。

在相隔幾個街區的不同建物裡,他們投入於相似的鍛鍊項目:秤重、重新打包他們的冷凍乾燥補給品,並整理極地裝備。

他們的行囊包括適用於攝氏零下 40 度的睡袋、攜帶式太陽能電池板、用於穿越大陸的雪橇、手持式衛星電話及數據機,以及一個能帶領他們一步步穿越地球上最大、最高、最乾燥,而且是目前為止最為寒冷之大陸的 GPS 追蹤器。

智利·蓬塔阿雷納斯,柯林·奧布萊迪和他單人南極探險的大部分裝備。(Tamara Merino / The New York Times)
路易斯·魯德和他的珀克,用以載運他單人南極探險之旅的帳篷、裝備和食物等補給品。(Tamara Merino / The New York Times)
路易斯·魯德和他單人南極探險之旅的裝備。(Tamara Merino / The New York Times)

這兩個男人,有著相當迥異的背景,但他們在智利停留時,卻建立起一種亦敵亦友的關係——他們都決心要成為獨立橫越南極洲的第一人,這是一場 1,482 公里穿越狂風與冰雪的長途冒險,可能要花上 65 天方能完成。

這是個曾在兩年前取走一個男人性命的艱難跋涉。

不再是孤身冒險

2018 年的多數時間裡,魯德預期將以單人之姿與大自然抗衡。而現在,他的單打獨鬥已轉變為一場競賽。

2018 年四月,魯德宣布他的計畫。接著,十月中,在計畫開始前幾週,已準備數月的奧布萊迪,也在 Instagram 上宣布他將進行相同計畫。

兩個男人抱持相同目標,都希望能征服這塊已成為極限運動員眼中新聖母峰的大陸,雖然他們代表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

魯德更像是一個老派的探險家。他 16 歲時加入皇家海軍,而後服役於英國武裝部隊。他曾在伊拉克、科索沃(三次),和阿富汗(四次)作戰。

「在這次遠征中,我安撫自己的方式便是提醒自己,沒有人會對我開槍,」魯德面無表情地說。「顯然,南極有其危險之處,但我認為自己非常幸運。我有些朋友失去四肢、眼睛,那是確實會改變生命的事物。」

魯德的極地探險之旅,始於同為英國軍人的亨利·沃斯里中校(Lt. Col. Henry Worsley)的介紹,他是法蘭克‧沃斯里(Frank Worsley)的遠親——即在 20 世紀初隨著歐內斯特·薛克頓(Ernest Shackleton)踏上乖舛的南極遠征之旅的那位法蘭克‧沃斯里船長。2012 年,魯德和沃斯里以羅德·亞慕森(Roald Amundsen)長達 1,480 公里的路線為蹤,抵達南極點(South Pole)。

不像戰爭帶來的創傷,魯德說,在南極洲所受的折磨,「是暫時的。」

路易斯·魯德正解說他南極單人探險的路線。(Meridith Kohut / The New York Times)

奧布萊迪則更像是這個時代的人,一位經驗豐富的冒險運動家,同時也是努力從傷痛及毅力中成長起來的社群媒體新星。

他在美國波特蘭長大,加入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游泳隊。2008 年,大學畢業後兩年,一趟前往泰國的旅途中,他被捲入一場不尋常的事故,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規劃。

他的雙腳嚴重灼傷,醫生告訴奧布萊迪,他將無法再正常走路。

18 個月後,當時住在芝加哥,以金融為業的他,決定要追尋自己的極限,並報名參加奧林匹克鐵人三項(Olympic distance triathlon)。他在業餘組贏得名次。

奧布萊迪辭去工作,六年來,以職業選手身分參與鐵人三項,並準備進入奧運會選拔賽。然而,他在 2014 年離開這項運動,轉而追尋「探險者大滿貫」(Explorers Grand Slam)。

他登上全球七大高峰,並於 2016 年成功在 139 天內滑雪抵達兩極極點,至今他仍是該項世界紀錄保持人。2018 年夏天,他在 21 天內征服美國 50 州的制高點,刷新另一項世界紀錄,這讓他社群媒體上的粉絲們相當開心。

為了準備南極遠征,魯德鍛鍊自己進行數小時的舉重訓練。每晚,結束在英國陸軍基地整天的工作後,他會沿著河岸拖行一個巨大卡車輪胎長達數小時。

專業訓練師麥可·麥卡叟(Mike McCastle)讓奧布萊迪在他波特蘭的健身房中,接受相似的舉重訓練。奧布萊迪特意增加了 15 磅的肌肉。為了應付寒冷氣候,他手持長木板,雙腳站在浸滿冰水的水桶裡。接著,他在手指仍僵硬麻木時,解開繩結。

他稱他的遠征為「不可能的第一人」(The Impossible First),並計畫要在社群媒體上曝光多少內容(魯德在社群媒體上的存在感則近乎於無)。

「若我不能在社群媒體上曝光,對我來說,這就不會那麼有趣了,」奧布萊迪說。「我代表著突破障礙。我相信,我們應督促彼此。」他去年在波特蘭進行的 TED×Talk,在 YouTube 上已有 120 萬觀看次數。

1,482 公里的雪與冰

雖然兩位冒險家之間,初期關係有些緊繃,但他們同意以龍尼冰架(Ronne Ice Shelf)作為起點,並於 11 月 3 日啟程。從那開始,他們計畫滑雪穿越南極洲西部的梅斯納爾冰川(Messner Glacier),在側風吹拂中從海平面往上攀登蒂爾山脈(Thiel Mountain),一座宛如背鰭般從布滿冰雪的海上升起的山脈。

東南方的一道急彎會將他們帶向一條緯線,他們將循此線走向南極點,爬上 2,834 米的高峰。光是這趟旅程就要 1,047 公里。從那開始,他們計畫向下走到萊弗里特冰川(Leverett Glacier),並預計在啟程兩個月後在羅斯冰架(Ross Ice Shelf)結束旅程。

與此同時,他們將拖著叫作「珀克」(pulk)的北歐雪橇,載運他們的糧食、煮食燃料和營具。

第一天,在尚未使用任何補給品的狀況下,他們的珀克約重 170 公斤。兩人的滑雪板都以合成皮包覆,以便拖行;滑雪板使用起來就像華麗的雪靴,有助於分散重量,避免他們衝向致命的縫隙中。

為了這趟跨洲旅程符合「孤立無援」的標準,兩位競爭者不能接受旅途中可能遇到的少數人類給予的任何幫助——即便是途經著名的阿蒙森-斯科特南極站(Amundsen-Scott South Pole Station),他們連研究員給的一杯茶都不能喝。

雖然也有數個探險家用滑翔翼乘風穿越南極洲,或在沿途放置食物和燃料,英國極地探險家班·桑德斯(Ben Saunders)是最後一個挑戰孤立無援地穿越南極大陸的人。他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線,2017 年,在跋涉 1,295 公里後,他精疲力盡地結束旅程。

此前一年,魯德的朋友沃斯里也曾做此英勇的嘗試。他走了逾 1,440 公里,卻在獲救後兩天死於感染,獲救地點距離終點線僅僅 45 公里。

沃斯里死後,魯德組織了一個由 6 位英國士兵組成的小隊,追循著沃斯里,並在 2017 年代他完成了這趟旅程。他們在沃斯里的最後紮營地點,舉辦了一個紀念儀式。

旅程開始

首征南極的代價不小。現金和勞動成本都相當高昂。

魯德和奧布萊迪各自從企業贊助和私人捐贈者募得 20 萬美金,以完成挑戰。

起初,他們的行程預計在 11 月 1 日從蓬塔阿雷納斯出發,但他們需要一個好天氣,因此在 10 月 31 日早晨 8 點 47 分,兩位競爭者登上一架由南極後勤與探險公司(Antarctic Logistics & Expeditions,ALE)營運的貨運飛機,該公司經常將探險家帶往南極洲。他們的目的地是 ALE 公司在聯合冰川(Union Glacier)上的基地。

當天早晨,在他們前往機場的路上,魯德顯得放鬆而健談,但也有幾分擔憂。

10 月 26 日,他離開了他在英格蘭赫里福德的家,就在他的妻子露西(Lucy)動完突發手術後隔天。他 21 歲的兒子正在軍中服役;他 24 歲和 21 歲的兩個女兒,在與他擁抱道別時,眼裡噙滿淚水。

當兩人第一次抵達蓬塔阿雷納斯時,充滿了緊張和不信任感。數月以來,魯德一直以為他的對手會是大自然和他自己,而非一個健壯的運動員。接著,奧布萊迪發布了那令人意外的聲明。

他們第一次碰面是在智利南方,歐內斯特·薛克頓喜愛的旅館地窖酒吧,兩人的羈絆源於相同的渴望——為了一場宏大冒險而受苦受難。

兩人關係持續破冰,在他們抵達聯合冰川的隔天,他們同意進行一場真正的正面交鋒。

11 月 3 日,接近正午,魯德和奧布萊迪登上一架雙水獺雪上飛機(Twin Otter ski plane),從羅斯曼山(Mountain Rossman)起飛,向東滑翔。90 分鐘航程過後,降落在羅尼冰架。

路易斯·魯德(右)和柯林·奧布萊迪,坐在他們將出發前往南極洲聯合冰川的飛機上。(Meridith Kohut / The New York Times)

奧布萊迪率先踏出機艙,並整理他的裝備。「祝你好運,」魯德告訴他,「我想,我們都會做到的。」

他們相擁道別,這可能是他們為期兩個月來最後一次與人類接觸。接著,在奧布萊迪套上他的雪橇時,飛機平行向外開了約 2 公里,到達魯德的起點。(這表示,技術上奧布萊迪約領先 10 分鐘啟程,但從如此長遠的距離看來,這點差異是微不足道的。)

羅尼冰架厚達 182 公尺,漂浮在海上,卻與海岸融為一體。他們從第一個行程點、南極洲起點外約 5 公里處出發。那也是奧布萊迪在歷經三小時跋涉後,在陸塊邊緣紮營的地點。

天空依舊蔚藍——南極洲的夏季日照時間為 24 小時,而氣溫是相對溫和的攝氏零下 32 度,沒有一點風。

儘管天氣正好,奧布萊迪知足於調整自己的步調,準備即將面對的長日。「當你進入那種節奏或常規,那種流動的狀態便會開始出現,」奧布萊迪透過他的衛星電話說。

但天氣並非總是如此理想。即便是夏季,氣溫也能下探攝氏零下 45 度,暴風也可能阻斷他們的進程,迫使他們在帳篷內停留數日,甚至可能將因此斷糧。

兩人都多帶了五天份的存糧,以防萬一。

路易斯·魯德為南極單人探險之旅準備的部分食物。(Meridith Kohut / The New York Times)

其餘危險包括體溫過低、凍瘡,和一種稱作「極地大腿」的擦傷。傷口受感染則會潰爛,因為身體在寒冷時癒合速度更慢。

在極地高原,風速可測達接近每小時 95 公里,而若一陣強風將他們的帳篷吹走,旅程將直接結束。

即便是較弱的風也能造成白化現象(whiteout conditions,又譯白矇天),當暴風雪和極地霧氣遮住天空,並將雪的表面吹入冰浪(sastrugi,宛如波浪狀的減速壟、可長達數公里),使得雪橇拖行變得更加緩慢。兩人皆曾在其他探險過程中摔入冰隙中。

然而,他們最大的威脅或許會是彼此。

當兩位競爭者同時企圖跨越大陸,他們是否會過度汲汲營營地追蹤對方的進程?並將他們自己推向疲勞臨界點,以致墮入致命威脅?

在他們的第一天,魯德走得比奧布萊迪更辛苦些,他滑了 7.4 公里雪以搶得先機。在接下來的幾天,他維持住這段差距,但在幾乎發生白化現象的第四天(11 月 6 日),兩人都得盯著胸前的羅盤看,才不至於偏離路線,奧布萊迪在 12 小時內行走了 32 公里,追上魯德。第五天,同樣在白化現象發生時,他超越了魯德,首度取得領先。

無論誰獲勝,若這兩個男人都成功了,他們在極地傳說中將永遠相連。

「人們已嘗試這件事一百年了,至今仍沒有任何人成功達成,」奧布萊迪說。「而現在有兩個傢伙互相激勵著,希望對方能克服這項不可能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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