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因為愚弄了專家而欣喜若狂」: 英國贗品大師揭秘

尚‧格林海爾(Shaun Greenhalgh)打過所有人的主意——從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到英國畫家洛瑞(L.S. Lowry)。他曾經入獄,但從未將實情全盤托出,直到現在


2010 年,在他出獄不久後,尚‧格林海爾踏進他父母位於布朗姆利十字(Bromley Cross)的家,在邊櫃上發現又一個等待他的厚實包裹。這類不請自來的包裹時常出現,它們總是印著倫敦的郵戳,但從來不寫寄件人的名字, 包裹裡總是有藝術書。

這一次,格林海爾認得這本書的封面,那是一幅文藝復興風格的女子畫像,以側臉呈現。她有著短翹鼻、眼神高傲加上隱隱約約的雙下巴,算不上是一名俏麗的公主,如其書名《美麗公主》(La Bella Principessa)所言。格林海爾認為她是他的故友:莎莉,一名他於 70 年代後期在連營肉鋪共事的女子。該書由備受尊崇的藝術史學家馬汀‧坎普(Martin Kemp)所著,他主張那幅畫是李奧納多‧達文西的遺失之作。但是格林海爾相信該畫出自他手:他 18 歲時在一張 16 世紀的牛皮紙上所繪製。他還記得那張牛皮紙購於一間古董店,距離他家不遠的博爾頓(Bolton)市政廳附近。

現年 56 歲的格林海爾告訴我,他清楚記得作畫過程。在繪圖紙上練習過後,他將牛皮紙固定在一塊橡木板上,那塊板子是從博爾頓工業技術學院(Bolton Industrial Tech)——一所維多利亞時期的學校裡偷來的舊桌蓋,他父親在那裡擔任清潔人員。他只用了黑、白、紅三色,並以阿拉伯自然顏料黏著,最後以橡木油覆蓋。而由於達文西是左撇子,右撇子的格林海爾擔心被抓包,於是將畫作顛倒過來,從肖像外圍著手上色,好讓作品看起來出自左撇子藝術家。

格林海爾告訴我,當作品完成時,他將畫作拿給哈羅蓋特(Harrogate)的藝術品經銷商求售——以致敬而非贗品的名義。經銷商因嫌棄畫作品質而只支付了 80 英鎊,其金額只能勉強支付材料費,遑論工錢。無論如何,格林海爾收了這筆錢。20 年後,在一場紐約拍賣會上,同一幅畫賣了 21,850 美元。

2007 年,當格林海爾因贗品正服刑 4 年 8 個月的刑期時,該畫又以差不多的價格被多次轉手,這次並吸引了許多藝術史學家的注意,他們懷疑這幅畫可能其實出自大師之手。坎普是其中之一。他在 2010 年寫道,他認為這幅畫是「罕見中的罕見,幾乎毫無疑問……是一幅達文西的新鉅作。」而隨後的牛皮紙碳時期鑑定,以及似乎和達文西相符的指紋證據,幾乎為這場議論提供了一錘定音。

坎普並非唯一執此信念的人。「15 世紀末還有哪個在米蘭的人能用左手畫出如此美麗的作品?」藝術評論家馬汀‧蓋佛特(Martin Gayford)寫道。一名紐約經銷商估計這幅畫值 1.5 億美元。

看著坎普的書封,格林海爾無法確定《美麗公主》是他的作品。五年後,2015 年時他瞥見一次契機:一場在米蘭的展覽,該畫作預計將於蒙扎的皇家別墅展出。格林海爾前往義大利,湊近一看,他可以看出畫作上有某個「比我高竿」之人的筆觸,但這幅畫毫無疑問是他的。畫作背後的蝴蝶型補丁露出了馬腳——他刻意不修復木板上的一處裂隙,只為了讓作品看起來更老舊。「根本不需要修補,」他跟我說。「那完全是畫蛇添足。而這幅畫是我的。」

(Photo by VCG Wilson/Corbis via Getty Images)

一個人的文藝復興

在 5 月的某個溫暖午後,格林海爾迫切地打開了他占地 500 平方英尺,座落於博爾頓北邊工業用地產的新工作室。格林海爾於 1978 至 2006 年間製作贗品的棚舍(一名警員曾嘲笑稱作為「大英博物館北方分館」。)位於他父母晚年住處的花園尾端,已於 2006 年 3 月 15 日他被逮捕時遭搗毀。因為擔心回歸藝術,將無可避免地導致犯罪,出獄後的兩年裡他沒有任何產出。最後,他被人說服替一部電視紀錄片製作一枚盎格魯薩克遜的徽章複製品,該紀錄片由《星期日泰晤士報》藝評家華德瑪‧堯奈斯柴克(Waldemar Januszczak)執導。(2002 年格林海爾曾以一尊宣稱是高更的雕塑愚弄了他,據說那尊雕塑在拍賣會上以 125,000 美元售出。兩人後來建立起一段不尋常的友誼。)

之後,其他委託紛至沓來,BBC 甚至替格林海爾的新工作室出了部分資金。2016 年 2 月時,他的三幅仿 L‧S‧ 洛瑞風格的畫作於拍賣會以 15,800 英鎊售出。

「這裡還沒完工,」他一邊語帶歉意地說道,一邊帶我參觀整齊的工作室。某個角落堆著一車用於金屬加工的沙子;另一個角落則是用於燒製陶器的攜帶型窯爐。一座畫架立在一個告解室大小的區域前,以厚毯環繞以攔截紛飛的木屑。「我在這唯一不能做的是雕刻石頭,那太吵了而且音調非常單一,幾乎像是用滴水刑折磨鄰居。」

1978 至 2006 年期間,這位輕聲細語的藝術家創作了上百件精緻的贗品。部分賣給了英國皇室(他聲稱有一尊仿12世紀的英國鍍銀基督像仍在皇家收藏之列),部分賣給了總統們——

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擁有一尊湯瑪士‧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的紅陶胸像。更多則賣給了博物館。格林海爾的天賦甚廣:這個月他是埃及花崗岩雕刻家,下個月是印象派雕塑家,再下個月是美國水彩畫家。堯奈斯柴克曾將他這名取巧的朋友形容為「一人文藝復興」。但格林海爾對此讚譽聳了聳肩:「我並沒有這種癡心妄想。」他表示,自己多才多藝是他不太能忍受無聊的結果。今晚他要在一間當地的烘焙坊輪夜班,那是更生人少數能找到的工作之一。「我認為我的人生是失敗的。我走偏了。我應該可以有所貢獻。如果我能重來,我會想在藝術學院當老師。」

少年得志

儘管如此,格林海爾在校時對於取得藝術文憑興趣缺缺,也許是因為他 13 歲時就已經能以向當地舊貨店和跳蚤市場出售複製壺蓋,以及在學校窯爐燒製的迷你陶製煙斗獲得優渥的收入,並假裝他是在廢棄的維多利亞垃圾堆裡挖到的。他的父親喜歡鳥類速寫,但格林海爾將其家族所擁有的(他是五個男孩裡最小的,還有兩個姐妹)稱之為巧手而非藝術天分。而他則是異類:「即使是孩提時期,我也畫得像大人一樣。」

他唯一的藝術訓練是在圖頓綜合高中(Turton comprehensive)的兩年藝術課程,他並未完成學業,因為「我覺得我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格林海爾以為藝術學校只是學習如何素描和著色的地方。「我並未意識到真正重要的是你的人脈建立。」

踏出校園,他繼續發展他的技藝,並在一趟前往羅馬的家族旅行中被激發,他在那裡花了數個小時盯著波提且利(Botticelli)、佩魯吉諾(Perugino)、西諾萊利(Signorelli),而且在拉斐爾房間(註 1)(Raphael’s Stanzas)的壁畫前駐足最久。那些作品使他同時頓悟到自己的不足之處和努力可企及的成就。「我覺得自己非常渺小,」他說。即便如此,他的熱情被點燃了。當他於 1976 年離開學校後,格林海爾將幾幅繪畫以其個人名義送進了波爾頓奧克提根劇場(Octagon theatre)舉辦的藝術展。博爾頓的前任市長查理斯‧盧卡斯(Charles Lucas)是一名藝術收藏家,以 20 英鎊買了其中一幅水彩畫。那是一場小型的勝利,但是不足以賴以維生,尤其是對於已經嘗過憑其雙手攫取財富滋味的少年來說。

(Photo by Andrea Franceschini/Pacific Press/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贗品之路

在買賣後不久,盧卡斯和格林海爾接洽,提供 400 英鎊委託格林海爾繪製他少數擁有的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作品複製畫:他必須將原畫放到保險箱裡,但希望能有複製畫掛在牆上。「完美契合,」格林海爾說。「我喜歡像是拉斯金和特納(William Turner)的風格,明亮的那種,你幾乎無法辨認真假。」

受到這次成功的鼓舞,格林海爾決定試試看他能在真正的贗品之路上走多遠。他聲稱自己以法國藝術家竇加(Edgar Degas)的風格畫了六幅素描,並挑選出其中最神似的一幅簽上藝術家的名字,然後拍照寄信給拍賣公司佳士得於倫敦的詢問處。幾週後,17 歲的格林海爾收到一封信要求他將那幅素描帶到拍賣公司的西北方辦公室。他將畫作裝在黑色垃圾袋裡,並於隔日抵達切斯特(Chester)。他表示,他天真地計畫是為了看看有了名人的加持,他的一幅畫能值多少錢。

在拍賣會場,估價師不發一語地鑑定那幅素描,格林海爾覺得自己應該在警察被叫來前溜之大吉。「我緊張死了,」他回憶道。「我從沒有經歷過那類的場合。」當他被問到在哪發現畫作時,他編造了一個曼徹斯特房屋清倉拍賣的故事。在畫作被卸下檢查背板——格林海爾在那裡放了一個模仿真跡的工作室戳章後,估價師詢問他是否可以將畫作送到倫敦進行進一步的鑑定。「我以為自己沒有機會了,倫敦有那麼多頂級專家。」

他錯了:在拍賣會上,格林海爾的竇加偽畫賣出了超過一萬英鎊。對一個青少年來說那是一筆可以改變人生的鉅款,但任何的歡欣鼓舞都在懊悔中被稀釋。「我並沒有因為愚弄了專家而欣喜若狂,」他說,「我一直都懷有一絲罪惡感——也許是從我母親那遺傳來的。我內心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有那麼一剎那,格林海爾曾經猶豫是否要進入贗品的世界。當他在曼徹斯特大學的約翰‧萊蘭茲(John Rylands)圖書館閱讀藝術史書籍時,他和大學部的圖書館助理潔倪(Janey)成了朋友。兩人開始約會,並和她一起度過了他「最快樂的一年」。兩人用他賣掉竇加畫作的錢四處旅行。他們拜訪了佛羅倫斯、聖羅倫佐和卡拉拉,佇足在據說是多那太羅(Donatello)選中他雕塑用石材的房子前。但就在他們回家後不久,潔倪開始出現昏倒的症狀,接著被診斷出無法移除的腦瘤。幾個月後,潔倪過世了。

這是一段陳年的傷痛,但格林海爾至今談到潔倪時仍不禁顫抖,他甚至無法讓自己說出她的名字(「很可笑,對吧?」)。我們沈默了一小段片刻,最後他說:「我絕對可以保證如果她還活著,我會走上不一樣的路。」

失速列車

在歷經兩年的失落後,期間格林海爾用剩下的錢拜訪了他和潔倪曾經夢想一起旅行的地方——埃及、希臘、西班牙和不下七次的羅馬之旅,並替一名骨董收藏家工作。那名收藏家給了格林海爾一把院子的鑰匙,允許他在週末時進行個人計畫。在那塊鵝卵石的四邊形空地上,他以石灰石雕塑了一尊埃及抄寫員人像。一名來訪的倫敦西區藝術品經銷商看中了這件作品,並現場出價 200 鎊將其買下。兩年後,格林海爾發現該經銷商將其作品以真品的名義出售。

該名經銷商邀請格林海爾前往倫敦,並很快地便開始委製贗品。這名格林海爾只願意以湯姆(Tom)指稱的男子,變成了格林海爾生命中類似於費金(註 2)的角色。當格林海爾在依訂單製作藝品時,湯姆偽造了一個位於西區店面樓上的「實驗室」作為藝術品來源。該實驗室在倫敦博物館界廣為人知,他們會委託實驗室修復博物館取得的藝品。「所以我們知道那些專家想要什麼,就這樣一直到 80 年代後期。」(註 2)

《孤雛淚》中費金(左三)唆使孩子們犯罪。(Getty Images)

在那十年間,格林海爾替湯姆和其同夥製作了數十件贗品,直到他們因為兩件湯姆聲稱被闖空門失竊的象牙雕刻品而鬧翻。格林海爾懷疑作品被私下售出,那起糾紛加深了他的積怨——看著自己的作品以巨額的利潤售出,他卻只獲得相對少得可憐的收入。「在那之後我對於這些事再也絕口不提。」而那名經銷商,據格林海爾所知已經退休,移民到葡萄牙並於 1993 年逝世。

在格林海爾看來,在經歷了多年被剝削的日子後,他決定自己來。「我心想,我已經能透過賣東西維生,但都不足以稱之為財富。他們都在幹那些勾檔。我有能力,他們沒有;他們受益,而我沒有,我是受苦的那個。而現在我知道該怎麼處理『藝術品出處』。」

他獨力完成的其中一件作品,是以蘇格蘭色彩畫家皮珀羅(Peploe)為風格的油彩帆布畫作,該藝術家的畫當時價格甚高。格林海爾拼湊出了一個來源故事:這件作品是如何從一名蘇格蘭藝術經銷商的阿姨手中,輾轉隨著他父親來到倫敦,並帶到數名藝術經銷商面前。到此為止,格林海爾的罪惡感陣痛已經大致被消除。「我從來沒有明確和經銷商說,『這是某某人的作品,我希望可以賣多少多少錢,』」他和我說道。「我總是問『這是什麼?你想買嗎?』」顯露無知可能會讓經銷商開低價,但由這對看似毫無頭緒的北方人所展現的——發現遺失寶藏的浪漫感也有可能產生降低戒心的效果。「這就像是在走鋼索,但和我打交道的人應該比我知道得更多。我並不想為自己辯護,但我那時就是這麼想的,他們接受與否在於他們。」

獨孤求敗

格林海爾表示他總是會在贗品中置入「破綻」——一個在專家眼裡應該是瑕疵,並讓這場遊戲被揭發的部分。「警察說我這麼做是為了嘲諷,但那並非我本意。我認為我是在測試他們。我開始置入越來越多破綻,但無論有多少錯誤,來源故事總是能將它們吹散。他們通常不太看作品本身。」

1989 年,格林海爾父子拜訪的第一間經銷商對於那幅皮珀羅的作品猶豫不決,所以他們去了另一間臨近福南梅森(Fortnum & Mason)的暢貨中心。「我爸問我能不能由他把畫帶進去,」格林海爾回憶道。「我想他喜歡那種刺激。退休生活對他來說太無聊了。他拿了 2 萬英鎊的支票退休——以皮珀羅的作品來說微不足道。」

據警方宣稱,格林海爾的父親在贗品運作中扮演掌管財務的角色,他經手了多筆交易。替格林海爾母親奧莉維(Olive)辯護的律師布萊恩‧麥可肯納(Brian McKenna)在法庭中表示,其母親的涉案範圍僅限於以她兒子的名義打了幾通電話,因為格林海爾太害羞了。「她是外圍人物,但我不會說她對事件一無所知,」麥可肯納說。只有格林海爾入獄;而他父母因協助販售贗品罪名判處的較短刑期則緩刑了。他父親於 2014 年過世,母親則於今年 5 月時辭世。

1989 年,在皮珀羅的作品售出後隔天,格林海爾接到一通來自蘇格蘭警場藝術小組的電話。買下那幅畫的經銷商將畫帶給專家鑑定,被認為是贗品。格林海爾等著警察的叩門,但警方卻因為案件過多和人手不足而從未處理該案。

他的順利脫身讓他變得大膽,格林海爾變得更加多產。1995 年,大英博物館員工賴斯利‧偉伯斯特(Leslie Webster)注意到館內各展區有一系列收藏都收購自格林海爾家族,博物館隨即通報警局。這一巧合事件掀起了第一次的起疑。1989 至 1999 年負責藝術小組的警員迪克‧艾利斯(Dick Ellis)在之後表示,負責該案的警員兩度都因為忙著逮補更急迫的案件而被支開。

格林海爾蒙騙專家的成功也反映在其資金回饋上。1999 年,還在花園棚屋工作的格林海爾用雪花石膏雕塑了一名埃及公主的軀幹,以歷時短暫而實驗性的阿瑪納(Amarna)時期為風格,發想自一尊羅浮宮內的紅砂岩版本塑像。他用「一柄 B&Q 的鋸子並費了一些力氣」完成那件作品,隨後他將塑像帶到一名倫敦拍賣師位於斯托克波特(Stockport)的辦公室,對方出價 500 英鎊。格林海爾拒絕了,價格提升至 1,500 英鎊,他再次拒絕並要求將塑像退還。之後那尊塑像在碗櫃裡放了兩年,直到他父親將其呈現給一名來自博爾頓博物館的專家。她馬上表示該作品可能價值 50 萬美金。

在一份大英博物館的官方報告中指出,該塑像完成於 3300 年前,並強調作品的「尺寸和品質」指其成為「多年來在曝光的埃及古物裡最重要的物件之一」。博爾頓市議會以 440,000 英鎊(據說其中 370,000 英鎊出自遺產紀念基金的大眾資金)將該作品買下,「針對這件作品,你必須欣賞的是其雕刻之細緻,並試著瞭解這是一件大師之作。」該博物館的埃及策展人安潔拉‧湯瑪斯(Angela Thomas)於 2003 年說道。

那場勝利對格林海爾來說特別重大(大多數的錢都原封不動,並在他被捕後返還)。「我一直都很喜愛那間博物館,」他說。「從我小時候開始,我就著迷於埃及展區。在那尊塑像賣出後,我有好幾年都沒有任何作品。」

以他從贗品賺取的巨額來說,格林海爾表示他過著相對簡樸的生活。「我吃得不錯、穿得不錯。大多錢都花在旅行上,多數地方我都去過了,但豪宅和豪車從未吸引過我。我們喜歡我父母的房子,我爸媽不想離開。」

格林海爾的下一個計畫:賣給大英博物館的三件亞述浮雕,是最終讓他露餡的作品。他聲稱該藝術品是由他祖父於 1892 年的拍賣中取得。這是一件他現在亟欲鄙夷的作品,批評該作品的比例、風格和最終呈現。這些錯誤並不是無意的。「也許我下意識地想讓自己被抓了,讓這一切結束,我受夠了這些,但我知道我無法自我了結。」

一名贗品師的故事

當叩門聲終於響起時,任何解脫的感覺都被警察的舉措所引起的憤怒而淹沒,格林海爾至今仍然相信他們的做法不妥。「如果他們只是來聊天,像我們現在這樣,我會跟他們全盤托出,也許再透露幾個名字,但那場突擊的規模……我會猜院子裡可能有屍體。那真的太超過了。」當警員們搜到一把報廢的左輪手槍和他六歲姪子留下的一把玩具步槍時,武裝部隊被叫來,「(現場)滿是藍色警燈和鐵絲網,」。

「我的反應不當,」格林海爾說。在經歷超過 30 小時的偵訊後,他終於冷靜下來坦承錯誤。他與警方合作,回應了所有針對他的指控,雖然他並未透露其它也許還流通在市場上的作品。只有在他的自傳《一名贗品師的故事》中有揭露其創作之程度。《美麗公主》仍是爭議之作:少許藝術史學家仍堅信那是達文西的真跡,但其他包括衛報作家強納森‧瓊斯(Jonathan Jones)在內的人,則表示那「明顯是假的」(但年代久遠又不太可能是格林海爾的作品。)

格林海爾在獄中撰寫該書,省去替其他獄友繪製他們妻小肖像的麻煩(「我心想,如果我開始替他們畫,那就沒完沒了了」)。該書原本並沒有打算出版,純粹是為了平鋪直敘地紀錄,消除那些如禿鷹般的記者的編造:他們說他從未工作且家境赤貧;其中最深的中傷,是說他父親是二戰的逃兵。(事實上,其父喬治由於在一場義大利的戰事中中彈,所以大半輩子都領有戰爭俸給。)

格林海爾對於將這本書視為「正當化他所作所為」的延伸解讀深惡痛絕,並表示他為了服完刑期而拒絕假釋(「我犯了罪,我會承擔應有的刑期」)。他也拒絕向我展示他在藝術技巧和手藝上如魔法般的知識,他只願意讓我們一窺他的過去,他的藝術生涯。「問題是我無法找到自己的風格,」他說。「每當我有靈感時,我知道那是模仿誰的作品。我總是在我的作品中看到別人的影子。我沒有原創風格。」

但這難道不是所有藝術家的必經之路嗎:模仿前人的作品,然後加入個人元素?「誠然如此,」他說。「但我甚至無法試著做到,我的內在似乎並沒有任何屬於我的東西。」


註 1:四間拉斐爾客房(Stanze di Raffaello)是梵蒂岡宮內的一組客房,教宗住所的公共部分。它們以拉斐爾及其工作室創作的壁畫著稱。它們連同西斯廷禮拜堂內米開朗基羅的天頂畫,構成標誌羅馬文藝復興時期盛大的壁畫系列。

註 2:在英國作家狄更斯第二部作品《孤雛淚》中唆使主角和孩子們犯罪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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