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任何人的理想工作，當我在內容農場工作時，我將別人的文章內容移花接木，然後蒐集你的資料拿去賣
我會踏進內容農場的世界，或許是因為我在大學時不小心錯選了主修藝術學位。畢業後的五年，我很幸運地在幾間小有名氣的刊物擔任真正的記者，但經過幾年的努力嘗試，我放棄了追求更令人尊敬的職位，因為雀屏中選的往往是名校畢業的同事。
在公司一輪裁員和沈重的個人債務之後，我被迫接受了我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所以我成了一間知名內容農場網站的一員。寫手們都很年輕，大多是白人男女，他們對於自己送出可愛狗狗貼文或垂死之人影片的工作並不感到自豪。他們屬於另一個領域的媒體受眾，一群會將所有事情貼上 Snappchat、覺得五分鐘前發生的即時新聞「很過時」的觀眾。雖然我跟他們並不到一拍即合的程度，但仍然頗為友好，並都覺得這間公司的商業模式是個笑話。
內容農場和釣魚網站和傳統的創業不同。他們通常不會做任何募資，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每天都能藉由張貼他人的劣質影片與影像，並餵給他們滿滿的廣告賺取大量資金。他們並不計劃未來或多角化其商業模式，而大多重度倚賴臉書，並只有在這些社群媒體公司改寫演算法時才會被迫做出調整。無論如何，這些公司最糟糕的部分是對於產出量——那些內容——的強調，以及對於產出者——也就是寫手——福利的漠視。
每個新進員工都在找更好的工作機會。
我被一群編輯團隊分配每天「寫」七篇貼文，所謂編輯團隊裡的人都沒有編輯方面的背景。我的任務是從其他內容農場裡取得那些被分享和點讚數千次的內容，將那些影像和影片存下來作為貼文素材，然後替這些內容寫「故事」——將我們競爭對手的成品移花接木。同時我也會以非常特定的風格下標（「你絕對不敢相信的ＯＯ和ＸＸ居然做了這件事！驚呆了！爆笑！」）然後為文章配上那些會讓人們點擊的圖像。在文章中置入多張圖片和多個標題的原因，是為了在特定數量的讀者間測試效果，而表現最佳的幾篇會自動出現在我們的臉書帳號，以確保點擊率極大化。
瘋傳的東西通常都是在社群媒體上偶然出現的，而內容農場網站只是試圖透過重製，並將其呈現給尚未看過的人們來將內容變現。如果你仔細思考，這其實沒有那麼糟糕。當然，寫這些故事並不費功夫，但卻能讓數千萬觀眾因為觀看動物影片、讀奇聞軼事，以及學習手作撇步而得到樂趣。
這些輕鬆內容的讀者大多是為了逃離社群媒體上政治新聞的狂轟濫炸，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內容農場不碰政治。在員工會議上，提到政治或社會相關主題的隻字片語都會受到嚴厲斥責，我們不得不專注於幾乎沒有內在價值的主題。
不幸的是，只有廣告曝光並不足以讓我公司的創辦人滿意。他們添加了侵入式資料追蹤模組，以順便販售使用者資料，並與大廠牌行銷公司合作，製作偷偷測試和定位廣告合作夥伴潛在銷售目標的線上心理測驗。如果有一種詐欺廣告方法，這間公司一定會充分利用它。
臉書在 2014 年開始受夠了釣魚式點閱。儘管我們的網站每天在臉書廣告上花費近六位數英鎊，但這個社群網站仍決定減少我們文章的露出。而由於我們公司幾乎完全依賴臉書散播，這迫使公司高層絞盡腦汁想辦法應對。
於是他們開始將脾氣發在寫手身上。有些人只因為副總某天特別不爽而遭開除。剩下的我們被要求產出更多內容、加長工時，並避免休假否則將面臨開除的威脅。執行長們變得愈發焦慮、更常大吼大叫，並刪減了辦公室裡僅有的福利，例如咖啡和點心。
士氣來到史上最低，每個初階員工都在尋求更好的工作機會。有些人逃到了類似的公司任職，有的人則打零工來支付房租，對於類似的公司避之唯恐不及。公司僱用了自由撰稿人，每篇文章只支付極低的酬勞，並以對待前員工一樣冰冷的態度對待他們。
在我被以較高的薪資挖角，以資深寫手的身分為我們的競爭對手工作之前，我甚至連辭呈都懶得遞。當我第一次和我的新雇主談話時，他們以承諾我最後會有機會「寫我想寫的東西」，並與其他寫手合作原創內容為誘惑。但我很快便發現，懷著和我類似想法的寫手也是被相同的條件騙進來，但這間公司並無意於製作任何原創內容。我們只是另一間釣魚式點擊工廠，用同樣不實的廣告手法、有一樣喜怒無常的管理者，並同樣需要不斷抄襲我們的競爭對手，只是換張偷來的圖片。
在歷經除了不斷重製舊貓咪照片和靈異故事就別無其他的一年後，我幸運地為自己在一間新創媒體找到一份文字工作，撰寫我可以真的放進作品集裡的文章和內容。不幸的是，因為我在內容農場界的兩年經歷，我想為其撰稿的報紙和雜誌公司並沒有採用我。我注定永遠要為新創公司工作，直到他們找到用量子電腦取代我的方法為止。
從好的方面來說，臉書已經再次調整它們的演算法，以防止那些使用欺騙性字眼的標題以及低品質故事的釣魚式點擊網站出現在任何人的牆上。一些內容農場網站以選擇開門見山的標題和更有意義的故事作為因應，為了生存諷刺地幾乎轉型成了新聞網站。至於其他的，像是我的前東家，則仍掙扎著載浮載沈，繼續推出吸睛的故事卻徒勞無功，因為那是他們唯一知道的方式。看著他們努力卻無法取得更多點閱率，我很幸運地轉職朝向更好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