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的凝視 《兩天一夜》的同在

“我已經可以工作了,所以我要問你是否同意讓我留下來?”

珊德菈是一個工廠的女工,因憂鬱症而離職休養,卻面臨了被裁撤的困境;而資方則為她設定一個緩折的規則,讓同事們在獎金與她的工作權利間投票作出抉擇,所以她必須挺身奔波,在一個週末的時間內登門拜訪每個尚未表態的同事,並在同為生活庸碌的辯解中,安置不可退守的立場。

比利時雙人導演達頓兄弟(Luc Dardenne和Jean-Pierre Dardenne)在 2014 年的劇情長片《兩天一夜》裡為經濟危機後的西歐社會切出一道精準的斷面,緊縮的財務衝擊著基層勞工的權利,所以人在其中努力與計較,用「民主的手段」鞏固著各自的利益與尊嚴;然而,故事中的人都有著相同的恐懼,在生活的暗流中掙扎進退,有些順著現實的勢而「爭取」到穩踏的位置,有些則是依著人情義理來找到自我的安心,不管怎樣的選擇,都是一個不得不為的解答;被如此環境犧牲的主角卻必須拾起某種固執,在那被反覆冷眼的難堪中,追問每個解答背後的樣貌,冷暖之間串起為人的複雜。

以紀實風格著稱的達頓兄弟「破例」找來巨星演員瑪莉詠‧柯蒂亞(Marion Cotillard),詮釋珊德菈精神臨界的臉,他們維持手持攝影機的貼近敘事,將柯蒂亞每個到位的情緒變化,從臉上的物理細節推展開來,極具說服地直擊觀眾,使其感受同在的情緒。

達頓兄弟第一次拿起攝影機就扎根於比利時的列日(Liège),他們以工人階級為對象採集出大量錄像,並著重真實的表達,它關乎對一個人的長時間相處與觀察以及攝影機對應臉孔的關係,讓影像完整、直接地與人產生對話,而非強調以蒙太奇後設編寫的置入立場;他們在 90 年後也將這紀錄片的寫實敘事帶進了劇情長片,用同一批工作團隊,選用接近故事背景的素人演員來臨摹一個真實的情境。從空間、動作的枝微線索滲入一個事件最為核心的感受 ——「人」,並透過臉這個我們每天必要的社會化閱讀來安插自身位置,建立與其他生命溫度的關聯,繞過不見的阻礙,反射最為直接的關愛(或憎恨)。

珊德菈必須挺身奔波,努力贏回自己的工作。傳影互動提供

《兩天一夜》以數個長鏡頭組構出一起社會事件的面貌,它巧妙地將線索鋪陳在每個人物的生活表象上,讓觀看與聆聽採集劇中人物的縱深,確立了他們存在的溫度,並用各自的立場辯駁或擁抱珊德菈的處境 ,說出對白難以啟齒的矛盾與衝突;這樣看似簡單的敘事調度,尊重著每個理解的獨立性,不試圖去解釋來龍去脈,以時間推展出空間的維度,將觀眾抽離出文本的思考,如鬼魂隨行窺探,走向「知」的全貌;它相對於全知敘事以破碎「證物」的追蹤,更著重於每一段時空感受的完整,對每個物體一視同仁的保存,以一個等同當下的物理感知來還原等同生命的質感,在任何感知細節尚未顯出意義之前就說服一個世界的存在,像一陣鳥鳴與市囂、一張臉的變動,述說一種情緒、一種處境,在觀者的腦海裡自行排列延伸,與他的生命經驗產生對話與共鳴。

它傳達的是一個影像最為本質的觸動:我們觀看(聆聽)的同時,也敘述自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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