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范裘利,一錘砸向現代主義的壞品味建築師,享壽93歲

這位帶有傳奇色彩的建築師,在9月18日溘然長逝,享耆壽93歲。打著「少即乏味」的座右銘,他改變了這個充斥單調色彩的古板世界,譜下歷史與色彩。

《建築的複雜與矛盾》在我的書架上始終佔有一席之地。該書出版於1966年,作者是日前以93歲高齡辭世的羅伯特.范裘利(Robert Venturi)。這本書如同作者,也是古怪之作,拒絕服從書籍應有的傳統。范裘利、妻子丹尼斯・史考特・布朗(Denise Scott Brown)與史地芬・伊然諾(Steven Izenour)一同於1972年共同撰寫的激進宣言《師法拉斯維加斯》(Learning from Las Vegas)最近出了復刻版,同樣也是叛逆的作品。它從我桌上搖搖欲墜的書堆中脫穎而出,宛如一尊不容忽視的紀念碑,也像是書中推崇的拉斯維加斯看板,呼喚著人們的注意力。

范裘利的影響力不只限於全世界的書架。作為20世紀建築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他以博學的大錘砸向現代主義的教條,爭取一個擁抱歷史、多樣性和幽默感的世界。他高舉多元的大旗,拒絕「非此即彼」的純粹與秩序,提倡「兼容並蓄」的多元與豐富。在這股風潮中,漢堡攤與大教堂一樣具有價值,都是種包容萬象的建築、提供每日歡愉的大眾藝術。「少即是多」(less is more)是現代主義大師路德維希・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不假辭色的格言;對此,范裘利欣快地反駁道:「少即乏味」(less is a bore)。

18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范裘利和史考特・布朗,當時我正在華盛頓國家建築博物館實習。2002年,他們因獲得樊尚・斯卡利獎(Vincent Scully prize)到此舉行講座,並以《無序的建築頌歌》為題,以投影片迅速展示了他們喜歡的東西。那是一次充滿樂趣的旅程,內容從米開朗基羅和平房,到番茄醬瓶和卡通片,與兩位身著正裝、神情肅穆的年邁講者形成對比。他們是如此認真對待自己的樂趣。正如同史考特・布朗後來寫道的:「冷靜一點,不要為了搏眼球,(就像鮑勃穿布魯克斯兄弟西裝一樣)就以傳統的形式呈現聳動的內容。」

我迫不及待地排隊要簽名(范裘利的簽名超級複雜,他把為母親設計的房子立面用鮮活的筆觸也畫了進去)。他一聽到我來自約克郡,眼睛就亮了。「凡布魯(John Vanbrugh,18世紀英國建築師)!霍華德城堡!那是我們最喜歡的建築之一!」我一直希望他能多說一點流行文化的東西,但他卻開始熱切地談起英國巴洛克的奇觀。一瞬間,他把我腦海中一直沉悶而莊嚴的家,一個我從小就不情願地拖來拉去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建築遊戲和戲劇特技的魔幻世界,一個由一系列舞臺布景構成的大房子。我從未意識到那些古老的石頭竟如此富有趣味和機智。

出乎意料的是,范裘利對我的影響延續了下來。一年後,我以他為母親建造的房子作為上大學後的第一篇論文題目,那是他於1964年在費城打造的建築。那是我第一次學習如何閱讀平面和剖面圖、立面的觀看重點、建築如何具有代表性、意義如何轉化為物理空間。

「它既複雜又簡單、既開放又封閉、既大又小。」范裘利寫道。當時,我盯著這個平面圖看了好幾個小時,試圖搞懂為什麼樓梯要怪異地從煙囪主體後方彎過去,好像每個元素都在競相佔領房間的中心位置。這是種典型的逆向操作。范裘利寫道,如果只看樓梯的話,塞進殘存空間的樓梯不是好樓梯;然而,若是作為整體複雜和衝突的一部分,這樣的樓梯就是好的。它與煙囪構織出奇特的舞蹈,在底部延展開來形成一區座位。同時,這棟房子的立面就像拉斯維加斯的標誌一樣,是一塊咆哮著「房子」的面板。建築的內部複雜性偶爾會從立面突出,讓對稱的形式失去平衡。

這棟建築有一個舞台般平坦的景致,並成為范裘利和史考特・布朗作品中延續的主題。「巴洛克建築需要一碼的深度來進行裝飾,」他們寫道,「文藝復興建築可能是一英尺,洛可可是一公分,而裝飾派藝術則是以一公分深的淺浮雕,重疊七八個的表面。我們喜歡低浮雕裝潢的豐富性,但當我們開始思考這對今天的我們意味著什麼時,我們意識到我們的裝潢表面應該是平面的。這樣的考量出於許多原因,包括成本在內。」

那是一種被他們歸類為「裝飾棚」的建築,一種獨立於內部環境,用來裝潢的功能性空間。與之相對的是「鴨子」,這個稱號靈感來自長島上一間以鴨子外型賣鴨蛋的建築,指稱建築本身就是一個雕塑和象徵的物體。這樣的分類適用至今:「鴨子」建築能吸引媒體的關注,而「裝飾棚」建築則隨處可見。他們告訴我,無論他們去哪裡,他們總是玩著「我打賭我的品味比你更糟」的遊戲。史考特・布朗以「愛恨交加的興奮」形容這股衝動,他們情不自禁地被古怪、醜陋或平庸的東西所吸引。這迫使二人反思,試圖揭開圍繞在其之後的標誌和符號。

范裘利經常被稱為後現代主義之父,但他不僅於此。正如歷史學家羅伯特・米勒(Robert Miller)所寫的,這「相當於指稱湯瑪斯・愛迪生(Thomas Edison)是迪斯可之父」。就像愛迪生一樣,范裘利也將一道亮光,照進了多半陰暗的建築論述圈,點亮了五彩繽紛的光譜,擁抱了「醜陋的平凡」中混亂的生命力,並擴展了所謂建築的可能性。

母親之家(Vanna Venturi House)正面
長島上一間以鴨子外型賣鴨蛋的建築,人們稱之為「The Big D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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