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尼德蘭夏日儀式:把小孩丟包在午夜森林

將尼德蘭式原則——學會解決問題——精煉成更極端的活動形式,「放生」小孩的傳統相當具有挑戰性

尼德蘭‧奧斯特里茨(AUSTERLITZ)——晚間 10 點過後不久,一輛車在樹林邊停了下來。車門敞開,放下三名小孩:兩名有著鵝黃髮色的 12 和 15 歲男孩,和一名背著背包、紮著一頭深色辮子的 12 歲女孩。接著,司機發動引擎疾馳而去,輪胎輾過的碎石嘎吱作響。

在森林之中,他們如此渺小,離原先參加的夏令營營地僅幾里遠,但身上只有一個簡陋的 GPS 能指引正確方向。夜幕低垂。他們孤零零的。

一群童軍靠著簡陋的 GPS 指引方向,試圖返回營地。(Dmitry Kostyukov / The New York Times)

他們往黑夜裡窺探:這是往營地的路嗎?

「可能是,」12 歲的隊長湯瑪士(Thomas)說。

接著,沒有別的事可做,他們便不假思索地往樹林深處前進。

這是尼德蘭童軍的傳統「放生」,通常會將即將邁入青春期的孩子們,成群地丟包在森林裡,他們要自行找到返回營地的路。這項傳統極具挑戰性,孩子們常常在午夜二、三點時蹣跚而行。

一群童軍在放生活動開始前,於基地集合。(Dmitry Kostyukov / The New York Times)

在一些軍事操演規範較寬鬆的其他挑戰中,成年人會尾隨在兒童隊伍後方,但不會給予指導,不過可能會留下暗號作為線索。為了增加難度,前往「放生」的路上,成年籌備人員甚至會蒙住他們雙眼,或繞路擾亂他們的方向感。

有時,大人們會躲在灌木叢裡,發出野豬般的嘶吼聲。

如果這聽起來有些瘋狂,只是因為你不是尼德蘭人。

可以說,尼德蘭人處理童年的方式十分與眾不同。小孩被教導不可以過度依賴大人;成人則被告誡要讓小孩自行解决問題。「放生」將這些原則提煉成更極端的形式,寄望小孩們即便在又餓又累,還迷失方向時,能體會到獨當一面帶來的興奮感。

確實,許多尼德蘭成年人在回首這段被放生的過往時滿是眷戀。22 歲的童軍團長里克‧奧德加(Rik Oudega)回憶起某次載小孩前往「放生」的途中,錯上了一條單行道而遭警官攔下。當時的他心頭一沉,「因為我的行為(逆向駛入單行道)違法了,」他說道。

警官們在他車旁邊停下,示意他搖下車窗。他們的目光探向後座,而後座正坐著四名被矇住雙眼的小孩,而那「也是不被允許的,」奧德加説道。

奧德加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善良無害。「我是來這『放生』的,」他告訴警官們,內心祈禱著這只會是虛驚一場。

「他們相視,並對我微笑説:『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記得要遵守交通規則。』」

「危機四伏的冒險」

孩子們在離烏特列支(Utrecht)不遠的奧斯特利茨下車後,正往樹林裡走去,揚起的塵土摻雜著松針的氣味。墨黑色的苔蘚布滿森林表面。一抹弦月在夜空中露出身影。

有幾分鐘,路上傳來車聲,但隨後,一切又歸於寂靜。森林漸漸逼近,身旁樹木愈來愈茂密。

那天晚上是史坦‧榮格瓦德(Stijn Jongewaard)首度被「放生」,11 歲的他有一對招風耳,聲稱自己從電玩遊戲 Minecraft 和影集《檀島警騎 2.0》中學會了英語。在家時,他大部分的閒暇時間都花在 PS 遊戲機上。這是父母送他到營隊的原因之一。他從不曾迷失於森林中。

他的母親塔瑪拉(Tamara)說,他該承擔更多責任的時候到了,而「放生」是朝此邁進的其中一步。

「史坦 11 歲了,」她說。「我們能教育他的時間愈來愈少。他快進入青春期,該學著自己做決定了。」

走了半小時後,一行人離開小徑,進入了森林,接著他們停下來討論了幾分鐘,而後轉過身。離小徑不到十公尺處,樹葉後方,一龐然大物突然猛地跳起,他們嚇了一跳。是一頭鹿。

如果你細讀尼德蘭的報紙,你會發現「放生」出差錯的證據。2012 年,德國新聞媒體報導,五名被放生在德國的尼德蘭男孩卡在岩壁和通風管之間,他們打電話報警,請當地警方將他們從狹窄空隙中救出。

德國報導描述,這是一場「危機四伏的冒險」。

但尼德蘭記者似乎不為所動,認為德國媒體小題大作,尼德蘭記者戲稱這是個「有點浪漫」的「放生插曲」。「放生是營隊之旅中最令人興奮的部分,」一篇後續報導指出。

「放生」對尼德蘭人而言,是童年裡再普通不過的經歷,因此被問及這項傳統時,他們備感驚訝;他們以為這在其他國家同樣司空見慣。

在美國紐澤西養育孩子的尼德蘭小說家皮亞‧德容(Pia de Jong)說,這反映了尼德蘭式育兒哲學的特殊之處。「你要做的,就只是把孩子放生到這世界上,」她說道。「當然,你要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但除此之外,他們必須找到自己的路。」

儘管如此,58 歲的德容也開始質疑「放生」是否真的那麼有趣。「想像一下你迷路了,又不知道該往哪去。這可能要花 10 小時,可能一整晚,你無從得知。時間又晚又漫長,而且讓人有點害怕。」她停下來,思忖了一下説道:「其實,我覺得對小孩子做這種事不太好。」

2011 和 2014 年,曾發生參加「放生」的小孩在路邊行走時出車禍喪命的悲劇。從那之後,活動規範變得更加嚴謹。

為了以防萬一,「放生」小隊會配帶一部手機,且童軍協會要求參加者穿上能見度高的反光背心,還分發一長串的活動方針,主要就交通安全進行宣導。「挑戰極限固然有趣,」其中一條建議寫道,「但,也要在範圍內適可而止。」

一群參加放生活動的小孩,他們穿上反光背心以策安全。(Dmitry Kostyukov / The New York Times)

「我就是要繼續前進」

到了凌晨 1 點,史坦和其他隊員已經徒步走了三個小時。一行人在鋪過的道路上列隊緩行,累到連交談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走了 15 分鐘,然後又 15 分鐘,還是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們在營地附近了沒。史坦像殭屍一樣,愣愣地瞪著前方。

「我爸媽正在睡覺,」他說。「妹妹也還在夢鄉。我的大腦很累。我的腳痠透了。」

所有人都筋疲力竭,卻也都堅持要走到終點。一名男孩在中途站請主辦方送他回家,而這似乎更堅定了其他人走到底的決心。在中途站,孩子們拿到了零食和水,但作為交換,他們的 GPS 會被收回,因此只能聽從自己的直覺,找到回營地的路。但沒有人抱怨,因為也沒有人好抱怨。

「我要繼續,」史坦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要繼續前進。」

當史坦和小隊員們踉踉蹌蹌地走進營地時,已經接近淩晨 2 點。營地的柴火劈啪作響,軟麵包裡塞著煮好的香腸。貓頭鷹正在獵食,高聳樹冠上的叫聲清晰響亮。

距離營地幾公里外,孩子們要穿越入夜的森林,走回營地。(Dmitry Kostyukov / The New York Times)

小隊員們個個狼吞虎嚥,直直盯著柴火好幾分鐘,最後蹣跚地鑽進帳篷。隔天上午 11 點,當史坦睡眼惺忪地走出帳篷時,他覺得自己儼然是一名老兵了。

放生活動結束後,童軍和團長們一同大啖美食。(Dmitry Kostyukov / The New York Times)

他不再想念他的 PS 遊戲機。他說,有朝一日他有了小孩,也想讓他們體驗一次被「放生」的感覺。

「你會明白,即使在艱困的時候,也要堅持不懈,繼續走下去,」他說道。「我以前從來不需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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