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家者外展社工的祕密生活:我們忍人所不能

我們的服務對象處境是如此混沌,離「正常」如此遙遠,乃至於乞討與交易成了比接受社福更容易的選項


我在一間知名的無家者慈善機構擔任外展社工。每當我遇到新朋友,告訴他們我的工作時,他們總是會說:「那一定很有成就感。」的確,但不總是如此。挫折、困惑、疲憊、無聊同樣也是這份工作的屬性,而且如果你血液循環不好,或者嗅覺太好,大概也不適合做這行。

在英國,露宿街頭的人數一再上升(註),而隨著公部門的預算刪減,醫院、社福、見習和健保無能為力的人,通通都成了我們的案主。追根究柢,我們的工作之所以存在,正是因為福利國家的其他管道悉數失能。

大多數人都能迅速獲得幫助。總體而言,倫敦的第一線服務表現優異,而那些受傷最深或還沒準備好接受幫助的人,往往是因為受乞討和無助感所助推的毒癮所苦,他們可能會繼續流浪。但我們會幫助他們從脫離街頭,找到安頓之所。

我們典型的一天如下:在街上尋找一名酗酒、有心理健康問題、嚴重囤積症的老人,卻徒勞無功。由於療養院的工作人員飽受他不斷的種族主義行為所苦,我們設法安置他的機構將他趕了出來。從那之後,他就不見了,再也沒出現在他過去常出沒的街頭,讓我們很擔心。

與此同時,我們徹底清理了一對藥癮夫婦的房間。除了滿足自身慾望,他們什麼也做不了。他們的住處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倒垃圾,房間裡滿是蒼蠅,廚房和浴室都不堪使用,床單也骯髒不堪。三個小時後,這間公寓又能住人了。現在他們可以看到地板並煮飯了,希望他們能好好維持家裡的整潔和秩序。

有些人可能會認為,我們不應該這樣縱容年輕、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但若是沒有我們的幫助,他們很有可能會拋棄公寓,回到街頭。在那裡,他們可以透過乞討輕鬆賺錢,尤其是年輕女性,但那會使他們回到原點。如果他們有地方住,我們就至少還有一個平台能幫助他們戒掉藥癮。

許久之後,我們帶著一名狀態極為混亂且脆弱的女性藥癮者前往提款機。如果你在午夜時經過一台提款機,你或許就會看到我們的當事人在那裡等著他們的福利金入帳。我們和她見面,是為了讓她把大約 1,500 英鎊的欠款交給我們保管。若不這麼做,她知道自己會迅速把錢花光。藥癮嚴重的人會定期收到一大筆補助金,使我們在某幾週幾乎完全無能為力。我們只能等到他們把錢用完了,才能重新開始輔導工作。

並非所有我們的服務對象都有藥癮,許多只是生活破碎或對社會不信任。我們盡量提供他們空間和機會,讓他們能重新整頓自己。這些人經歷了難以置信的創傷和虐待,酒精和藥物的濫用機制隨著時間愈趨嚴重,並形成了一道我們必須試著突破的防護盾。人們的憤怒和沮喪經常反彈到我們身上,我們因此承受著其他專業所無法忍受的虐待:我們沒有拒絕任何人的餘地,我們之下沒有任何單位能收拾殘局。許多人受傷的程度遠超過我們的協助所能及。

我們的臉皮迅速變厚,業內充斥著黑色幽默。最脆弱的人依賴我們,但我們很少有資格給予他們迫切需要的專業服務。我們通常不是心理健康專家、成癮專家或心理治療師——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沒有那類證書。某種程度上來說,經驗、同情心和常識都是很好的替代品,波蘭語和羅馬尼亞語的基礎知識也愈來愈有用。我的一些同事本身也是無家者。

過去十年,這份工作愈發艱辛。福利政策的改變使得申領補助成為許多人無法完成的突擊過程。我們的服務對象因延續了一輩子的弱勢處境和虐待而殘破不堪,需要極大量的引導才能完成單純的補助申請。補助制裁是我們的案主面臨的一大問題,許多人會轉而尋求更「簡單」的乞討或交易。社會福利支出或許會因此減少,但對那些個人和整體社會來說,額外的成本是顯而易見的。畢竟,如果你已經在街頭流浪,你選擇退出這種有辱人格的過程會失去什麼呢?外展人員必須成為補助專家,花費大量時間代表客戶駁回制裁。

我們的服務對象處境是如此混沌,離「正常」如此遙遠。你必須擱置自己的邏輯,盡快學會像你的案主一樣思考。你必須假設吉姆不會記得早上和你有約,所以你必須代表他出庭辯護,然後你要帶他去換一支手機,因為前一支被他用 5 英鎊賣給朋友好去買酒。但即便如此,你還是得在前一天晚上和當天一早打電話提醒他,幫他支付交通費,祈禱他是清醒的,並幫他買杯咖啡。我們總是準時,但我們的當事人不一定有同樣的習性。錯過的預約總是比赴約的多,於是你學會了永遠隨身攜帶一本好書。

但無論如何,這份工作的確可以非常有成就感。這週,我幫一名老太太搬家,搬進她多年來的第一間公寓,終結了睡在公車上的日子。在歷經數月和她建立起信任,並幫她穩定下來後,我們終於說服她,讓她從「旅舍」搬進屬於她的空間。看著她第一次踏入住處,當然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

外展社工提供那些生活破碎或對社會不信任的人,有空間和機會整頓自己。(Getty Images)

註:根據英國社群及地方政府部門 2016 年的調查顯示,英國露宿街頭者已在五年內增加為兩倍。在問題最為嚴重的首都倫敦,2009 年約有 3,673 位無家者,而至 2015 年已攀升至約 7,500 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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