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伊斯蘭國養大的孩子帶回俄羅斯的祖父母身邊

伊斯蘭國掀起的恐怖波瀾稍歇,各國政府隨即行動,將投奔中東的戰士滯留在當地的孩子們帶回家——趁他們尚未長成下一代激進分子之前


俄羅斯·格羅茲尼——日復一日,柏蘭特·祖爾嘉耶娃(Belant Zulgayeva)看著自己的孫兒們玩著暴力遊戲,喉頭不覺一哽,而她稱之為他們的「小小戰爭」。他們很少說話,但到處跑來跑去,躲著彼此,偶爾還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兇惡把彼此撞到地上。

祖爾嘉耶娃正處在另一種戰役的前線上:俄羅斯政府正致力於把由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又稱為 ISIS 或 ISIL)激進武裝分子養大的孩子帶回家,並給予良好照顧,就像祖爾嘉耶娃家中三個孫子一樣。

隨著美國主導的盟軍和敘利亞政府軍陸續奪回伊斯蘭國挾持的城市,他們在廢墟中發現一群令人戰慄的遺孤,由伊斯蘭國早期成功招募的男女所留下。他們投奔敘利亞,支持伊斯蘭國,生下或帶來了數百名、甚至數千名兒童。

自 2018 年 8 月以來,俄羅斯已經將 71 位兒童和 26 名婦女送返。這樣的做法在相關政策中或許顯得出奇地寬容,但反映出的其實是一種務實的安全考量:與其讓這些孩子在難民營中以激進分子之姿長大成人重返戰場,最好現在就快把這些孩子送回到祖父母身邊。

「我們該怎麼做呢,把他們留在那邊,讓他們等著被某些人招募嗎?」負責這項政府計畫的俄羅斯參議員齊雅德·薩布薩比(Ziyad Sabsabi)說道。「是的,這些孩子曾目睹可怕場景,但當我們把他們放到全然不同的環境中,讓他們和祖父母相聚,他們很快就變了。」

歐洲各國政府對於志願加入武裝團體的成人男性幾乎不怎麼表示同情。例如英國國際發展大臣羅利·斯圖爾特(Rory Stewart)曾向英國廣播公司表示:「對付他們的唯一方式就是殺死他們,在幾乎所有案例中皆然。」

但包括英國在內的大多數歐洲國家,都採取了相對懷柔的方式來遣返多數婦女,以及約 1,000 名從歐盟國家前往敘利亞戰鬥的激進分子遺孤。法國已經將大部分最近從伊斯蘭國返回的 66 名未成年人安置於寄養或收養家庭中。其中一些已經和親人團聚。部分曾參與戰鬥的青少年則已遭監禁。

據分析師估計,加入恐怖分子的外籍士兵們共計有多達 5,000 名眷屬仍困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難民營和孤兒院中。海牙國際反恐研究中心於 2017 年夏天發表了研究報告〈哈里發國(註)的兒童〉(Children of the Caliphate),該文件的共同作者里斯柏斯.凡德.海德(Liesbeth van der Heide)表示,俄羅斯和喬治亞政府正領先全球,幫助這些家庭返回母國。

就如同薩布薩比所承認的,返國的孩子們有許多、甚至大多數都曾暴露在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暴力之中,包括出現在處決影片裡。許多兒童不停地被灌輸洗腦、接受準軍事訓練,並參與各種犯罪,早已對暴力麻木。

德國國內情報機構負責人漢斯-格奧爾格·馬森(Hans-Georg Maassen)向路透社表示,這些在伊斯蘭國裡生長的孩童已經被「洗腦」,並認為「我們必須考慮這些孩子成為定時炸彈的可能性」。

對於4歲的俄羅斯男孩比拉勒(Bilal)而言,這並不是個能夠一哂置之的觀點。他有著一頭蓬亂、黃沙般的金髮和削瘦的手臂,在去年夏天成為第一個從伊斯蘭國控制的疆域回到俄羅斯的孩子。

他在車臣首府格羅茲尼(Grozny)祖母家中的餐桌上推著玩具,學著車輛的噪音。祖母蘿莎‧穆爾塔札耶娃(Rosa Murtazayeva)表示,孫子很少提起他在伊拉克的日子,但他很顯然仍對父親哈珊(Hasan)保有令人動容的依戀。

當美國備援的盟軍包圍時,這對父子就像被獵捕的動物一般,在伊斯蘭國足足控制了三年的摩蘇爾(Mosul)的數處地下室存活了下來。除了他們賴以為生的水煮馬鈴薯,比拉勒少有其他回憶。「我當時和爸爸在一起,」比拉勒說道。「那裡沒有別的男孩。」

他們被捕後,父親旋即消失在伊拉克的監獄中。被發現時的比拉勒瘦削骯髒,現在至少外表看上去已經好多了。穆爾塔札耶娃表示他在幼稚園相當善於交際,也擁有許多朋友。

但情況並不總是如此。即便在返國後的數月間接受許多治療並享有祖父母的溺愛,好些孩子仍然保持著冰冷的緘默。

地圖:The New York Times

回家之路

伊斯蘭國掀起的浪潮退去後,8 歲的哈蒂札(Hadizha)在摩蘇爾的街上被尋獲,就像擱淺的船隻一般。她的祖母透過一個援助組織發布的照片認出了她。她躺在一個排水溝裡,手臂和下巴都因燒傷而被包紮著。

她的祖母祖拉(Zura)不願透露姓氏,以保護孩子的隱私。哈蒂札的母親、兩個兄弟和一個姐妹的下落不明。現在,祖拉在車臣的一個小村莊裡照顧哈蒂札。

「我輕輕地問她,『發生什麼事了?』但她什麼都不想說,」祖拉說道。「我真想希望他們還活著,至少還能有點寄託。但女孩很肯定他們死了。她說他們都被射殺了,但她當時只揮動著雙手,以阿拉伯語說,『別開槍。』以這種方法救了自己。」

雖然看起來明顯不安又困惑,哈蒂札似乎並未對他人造成任何威脅。她成日縮在沙發上,眼神遠離且憤怒,對著大電視的螢幕看卡通。「她不需要任何其他東西,」她的祖母說道。「她很沉默。」

8歲的哈蒂札(Hadizha)在摩蘇爾的街上被尋獲,並被送回俄羅斯的祖母身旁。(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其他孩子則有長足的進展。9 歲的阿德蘭(Adlan)和父母及兩位手足一同前往敘利亞,卻孤身被負責遣返計劃的俄羅斯工作人員送回國。

他說道,還在伊斯蘭國時,他上學、騎腳踏車,也和其他講俄語的孩子們玩捉迷藏。在摩蘇爾戰役時,他的房子裡有東西爆炸了,他說。他活下來了,但家中其他成員全數罹難。「他說他有看到母親、兄弟和姐妹們,全部都還睡著。」他的車臣族祖父埃里(Eli)表示,他不願透露姓氏,以保護孩子的隱私。

埃里帶著從伊斯蘭國送回俄羅斯的孫子阿德蘭,從學校走回家。(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兒童心理學家要求阿蘭德用蠟筆畫一幅畫,他畫了一棟房子和一些花兒,這被認為是個好跡象。「我認為都會過去的。他還很年輕,有一個孩子所該有的記憶。」埃里說道。

未竟之夢

衝突分析與預防中心(Conflict Analysis and Prevention Center)總監艾卡特莉娜‧L·索奇利雅恩斯加雅(Ekaterina L. Sokiryanskaya)表示,俄羅斯穆斯林區域的女性有時會和丈夫一起前往敘利亞或伊拉克,或者到當地找個丈夫嫁了,並補充道,她們通常會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安置問題。

「婦女不上戰場,但那不代表她們沒有被灌輸激進思想,也不代表她們不支持這個恐怖組織以及它醜惡的意識形態,」索奇利雅恩斯加雅表示。「有許多激進派的婦女也加入了。」

2015 年,現年 22 歲的哈瓦·貝特穆爾札耶娃(Hava Beitermurzayeva)溜出位於車臣小村莊格克西(Gekhi)的父母家,和她在線上認識的一名伊斯蘭國士兵結婚,最終住在該激進組織於敘利亞的哈里發國首都拉卡。

她在一次訪談中表示,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和稚子被關在家中。並補充道,伊斯蘭國的激進分子執行宗教教規,以斬首或石刑等公開處決處理通姦等罪行。

「路人都能停下來觀看。」貝特穆爾札耶娃表示,儘管她從未這樣做過。

如今,過去的經歷似乎毫不影響回到家的貝特穆爾札耶娃。她仍然對哈里發國的理想感興致勃勃,據她的說法,這次哈里發國沒有成功一統天下是真主的意願。「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真主早已決定的,」她說道。「如果我後悔的話,就會變成我對真主賜予我的命運感到不滿。」

起初,6 歲的哈姆札特(Hamzat)和他的弟弟們,也就是在祖母家的客廳裡互相打鬧的那些男孩,剛搬到祖母在車臣高加索山上的村莊達丘-伯爾佐伊(Dachu-Borzoi)的家中時很少說話。他們只是玩他們的戰爭遊戲。但隨著時間過去,他們漸漸變得成熟,祖爾嘉耶娃說道。

直到被美國所支持的伊拉克軍隊包圍時,他們都還住在伊拉克的達勒阿法爾(Tal Afar)。他們的父親在戰鬥中身亡。在一枚炸彈夷平鄰居家的房子之後,他們的母親法蒂瑪(Fatima)決定帶著三個男孩和他們仍在襁褓之中的妹妹逃出去。

但哈姆札特和他的弟弟們——4 歲的馬利克(Malik)和 5 歲的阿卜杜拉(Abdullah)——和母親在一處檢查哨走散了。母親仍滯留在伊拉克,俄羅斯政府則將男孩們和這個月剛滿 1 歲的妹妹哈莉瑪(Halima)遣返。

「他們都活著回來了,這真是奇蹟。」祖爾嘉耶娃說。

柏蘭特·祖爾嘉耶娃帶著三個孫兒。在政府的推動下,上千名伊斯蘭國遺孤被送回俄羅斯等母國。(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註:穆斯林世界的主權國家概念,強調政教合一。哈里發國的領導人「哈里發」(caliph)在阿拉伯語中原意為繼承人,同時為一國之政治與宗教領袖。伊斯蘭國在 2014 年 6 月聲稱其為哈里發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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