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影像打架了

劇場跟影像的關係既合作又競爭,是姐妹,也是婆媳,平平都講故事,骨子接近,卻總格格不入


戲劇跟影像,誰更虛幻?誰更真實?說到底都是騙人的東西。但騙人要有技巧,籌碼跟手段準備好,戲做足了,上當的也心甘情願。但如果有騙子特別受人愛戴?那另一個騙子就不開心了。 

誰最先開始說故事?西方的起源是古希臘戲劇,那時城邦每年都舉辦酒神節慶典,期間整座城的人被勒令停工(包括商品買賣、甚至戰爭),全心投入酒神節準備,罪犯短暫獲得釋放,如此七到十天,大家一起在一萬四千席的露天劇場裡狂歡、吃喝、看戲。專業評委最後選出最佳悲劇、喜劇、演員獎等,可說是古希臘版的貢寮海洋音樂季、大港開唱,結合金馬獎、台新藝術獎的複合盛事。東方的劇場起源相對害羞,近乎壓抑。在秦朝之前,演戲僅限酬神、降巫儀式,戲劇「真不是給人看的」。以人為演出對象的類型,到秦漢才有,規模也小,南宋才逐漸盛大起來。相較下,影像以電影為主軸從 19 世紀末一路延燒,從 1895 年盧米埃兄弟的短片《火車進站》公開播映(那是部 50 秒無聲的黑白紀錄片)算起,距離 2016 年李安 4K、120 幀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也不過 121 年。

〈酒神祭〉(The Bacchanal of the Andrians)。(Getty Images)
位於雅典的希羅德‧阿提庫斯露天劇場(Odeon of Herodes Atticus),建於西元前 161 年。(Getty Images)

 影像技術愈加成熟之餘,劇場也不斷嘗試把它納為自身其中一種元素。從搭配式的關係不斷演化,到可以互相加乘、辯證。前者如 2013 年綠光劇團的《Closer 情迷》,利用影像在布景間製造都市的場景流動、還有 2016 年台南人劇團《無差別日常》以動畫在舞台深處塑造氛圍。後者在不同大小展演空間也都有發揮,今年初 69 劇團在牯嶺街小劇場的《女女女女女》以影像擴大故事空間的想像,TIFA 國際藝術節的《茱蒂小姐》、《源泉》也以影像加強故事力道與哲思。有段時間大家會問,如果要用影像,幹嘛不直接拍電影?一張投影幕掛在布景木材間,怎樣看都格格不入。

 這道問題已經在磨合之餘逐漸被拋棄了。影像不代表電影,它的使用跟意涵都有無限的可能性,學術研究及嚴肅討論比比皆是。彷彿情人又問,為什麼愛我?什麼是愛?滔滔整夜也答不出所以然。但劇場仍在不斷嘗試,赴湯蹈火後,總會有意義歸來。

 至今我看過最難忘的劇場影像並沒有投影幕。空曠的黑膠地板整齊布滿小如樂高般的房子,如軍隊整齊。戲的開場,天亮,投影斜斜打上房子,製造出地球自轉時,白晝在城鎮間橫掃的畫面;接著舞者出場,在城中甦醒、迷惘、游移。稍後當投影隨重節奏打出五彩光線,整座城市又搖身成為無數夜店,彷彿《魔戒》大軍。這是 2016 年底世紀當代舞團姚淑芬、與日本影像藝術家高橋啟祐的合作作品《吉光片語》。影像在劇場擦出了火花。

 如果愛有無限多種,那麼或許劇場跟影像的關係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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